我告诫自己,他这么说是出于好意,但是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似乎他仍旧不相信我能处理好哈基姆的事情。
他用腿上的羊毛毯盖住了这个念头,居然没胆子在我出发前当着我的面说出口。
“就冲你送来的这份侮辱,我就该杀了你。”我一边说,一边掂量着她的反应。“你的名字。”
“阿芙耶。”她的双手和声音一样稳定。她很年轻,连一个指头也没增强过。
“你接了这个任务,很清楚惹恼我的后果吧?”
“是的,我的夫人。我希望能让您高兴,这样一来说不定……在您家中我会有一个更长久的位置。”
“我明白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她,朝着巷子外面走去。如果她真的有想法的话,这就是动手的机会。我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是理顺鞭子时铁环撞击的刺耳声音。她的脚步跟了上来。
“夫人,我们目的地是?”
“教堂。”我摸着口袋里的念珠,说:“跟紧了。”
荣进化的第一集会应该还在皮尔特沃夫,但只在边缘活动。
从边境市场的另一侧,下方城市飘来的恶臭盖过了节日里烤肉和蛋糕的香甜。
祖安的灰霾像潮水一样涨起,漫过了人们的膝盖,沉积在沾满煤灰的遮阳棚上,留下一滩滩云状的污泥。
我转过头去:“你呆在这里。”
“我要跟着你,你弟弟的——”阿芙耶说。
“你呆在这里。”我又说了一遍,口气不留余地。我对于我弟弟的伎俩开始失去耐心了。“光荣进化的信徒非常狂热。他们对原生人不怎么友善。”
我盯着我新来的手下,谅她不敢顶嘴。阿芙耶轻微地往后缩了一下。
她仍然渴望着打一架,好证明自己,但她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好时机。
我微笑道:“小姑娘,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从老房子的入口进去,是一间昏暗的门房。一道铁网作为隔断,背后就是房子的主厅。
几簇橘黄色的暖灯,透过金属焊成的菱形网格照亮了大厅里的人群——大约五十来个人围成一圈,低声呢喃着,仿佛他们脚下有一台宏伟的机器正在呼吸。
他们身上披着深色的绒布,遮住了仍是肉体的部分。金属手臂和增强的腿脚露在外面,映出温暖的光芒。
在这里,高难度的增强手术结合了更实用的功能。
无论技术是来自皮城或是祖安,光荣进化的信徒们根本不在乎,对于他们的追求而言完全是次要的。
在人群中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伸出机械关节的手臂,指向一个带着光滑金属下巴的男人。
“身体即是虚无,血肉即是脆弱。”她对男人说。
“机器引领我们,”人群一起回应道,话音在空中缓缓回荡:“未来即是进化。”
我可不是来给仪式做见证的。我略过增强的信徒们,躲在阴影中继续搜查。
我还没看到扎维尔修士,就听到了一阵轻柔的汩汩声——那是他的喉滤装置。他低垂着光头,嘴上的呼吸阀甚至抵住了胸骨。
他正在礼拜堂中的祭坛角落里点还愿灯。
在毛玻璃上,一个由冷铅勾出形体的庄严形象正注视着他。
灰夫人,光荣进化教会的圣神。模糊的窗格透出亮光,被外面的弧光灯照得有些妖异。
我走近了祭坛。屋里放着一些盛着器官的罐子,里面浮着一个个眼球,像醋腌蛋一样。
成捆的贡物包在亚麻纱布里,有些很整齐,有些泛着油光,乱蓬蓬的。其中一捆动了起来。
紧接着,纱布下露出了一只瘟耗子的鼻子,谅我不敢抢走它的奖赏。它拖着新找到的宝贝想爬上高地,不料一角在边缘上钩了一下,整捆纱布散开,滚出一截干燥的手指。
耗子急慌慌地跳下去,但扎维尔修士把它一脚踢进了阴影里。
“卡蜜尔,你来是为了冥想吗?”他的话音裹在潺潺的气流声里,仍然能听出其中的笑意。
“为了消息,修士。”我从口袋里取出了念珠,玻璃珠子和铁链子搅成一团。
扎维尔修士转过来看着我。一副镜片盖在他眼睛上,就像那些罐子一样放大了里面的眼球。
不过不同的是,他的眼珠子可灵活极了。我把念珠递给他。
“你在哪里找到的?”他摇着头,细细检视了一番,然后弹了一下舌头:“当我没说,我知道这种都是不该问的。”
他走回去开始摆弄那些还愿灯。
“几周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身上带着这个。他来这里点灯,祈求她在进步日那天帮他一把。”
扎维尔修士朝着窗上的刻像点点头。灰夫人披着一件斗篷,是苍紫色的玻璃、生锈的齿轮和发黑的活塞拼贴而成的。
每当匠人因为自己的失败或无能感到沮丧时,就会呼唤她的名号。而她的恩泽必然要求牺牲。
“他肤色挺深的,典型的沙漠民模样。相比一般来这儿讨生活的外来学工,看起来更老一些。”扎维尔修士继续道。
“你知道他想找哪一家吗?”
“他说他住在阿比诺家附近的旅馆里。”集会的嗡鸣声消失了。“今晚的见证结束了。我有事在身。”
扎维尔修士拍拍我的手,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长袍,走回了主厅,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沉思。
哈基姆回来了,但还没传出消息。虽然在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中,也没有讲明白怎样联系彼此是最好的方式。
我从地上捡起干枯的手指,放回到那堆贡物里。
我感觉很生气,他居然要像一个普通的学工那样请愿——比起阿比诺家里的工匠,哈基姆跟他们真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透过礼拜堂窗户上的三角形与菱形窗棂,我看到阿芙耶站在街灯下。她还是听话的……暂时是。
一阵窸窣的刮擦声打断了我无边的思绪——虽然很轻,但比老鼠的动静大。我感到胸口的海克斯水晶警醒地开始震动。我转过身,准备迎接危险。
“你是她吗?”一个细弱的声音问。
从金属长椅附近的暗角里走出一个小女孩,最多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