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上海难得有阳光灿烂的日子。
此刻,一束阳光就如一个高明的魔术师,透过高级轿车的减速玻璃照在祝童的脸上,把那抹模糊的笑容支离破碎出暧昧、诡异、嘲弄、讥讽等丰富内容,甚至还有一丝温柔的怜悯。
怜悯,是田旭阳所熟悉的表情。
曾经,在面对一个不值得怜悯的可怜人时,他的脸上也会有一丝同样的表情。那些人需要同情、包容与一钱不值的怜悯。
“田公子的气色不错,很快就可以正常工作了。”祝童推开车门下车,一屁股坐到车头上。
范西邻从另一侧下来,眼光看向佛堂,那里有两个僧人。
精舍附近宛如一片世外桃源得小桥流水间,实木打造的长廊一直延伸到湖畔。
精舍的地基是露天铺装得厚实木地板,就连小路都用五色鹅卵石铺就,周围环绕精心挑选的假山奇石、竹林和名贵花草,以及价值不非的名贵古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田旭阳的脸色有点难看,这句话是对范西邻说的。
“两天前。”范西邻淡然一笑,伸出两个手指;“我退出了,Della那么喜欢佳雪花园,可惜她得不到了。”
“是因为他吗?”田旭阳指着祝童;“那只是个跳梁小丑,很快就会滚出上海滩。西邻,这是我们的世界。”他又转向祝童,说;“我应该感谢你,没有你,福华造船……”
祝童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田旭阳不由得闭嘴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才真的很像一个跳梁小丑。
“虽然还没分出胜负,可是我只能说抱歉。家父去北京了,田公子应该能理解我的苦衷。”范西邻与祝童并排坐在车头上,表情很值得玩味;“况且,我觉得没有田公子的上海滩,也不错。”
田旭阳本已苦涩心情笼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范西邻这个时候忽然退出并站到祝童那边,对他心理打击是巨大的。
“李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田旭阳很快调整好心态,范西邻带来的打击还算不得致命。
“昨天。”祝童答道。
“你不该回来。”田旭阳说。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只知道我必须回来,听说田公子成立了一个顾问团,前韩海船舶副总裁李正勋现在就住在佳雪花园。还听说田公子手里忽然出现了一块福华造船需要的土地……我可以这么认为吗?田公子想重回旭阳集团,想接管福华造船。我对陈依颐小姐有过承诺,大家都知道‘神医李想’一诺千金,所以,我回来了。”
“你答应过依颐什么?”田旭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佳雪花园内并不只有李正勋,还有旭阳集团曾经的四大天王;那是田旭阳为复出而准备的班底。
招揽韩海船舶的李正勋是件很隐秘的事,因为福华造船,他需要一个内行做高参,况且,这个内行对“神医李想”充满仇恨。范西邻并不知情,但百里宵知道,田旭阳对祝童知道李正勋在上海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祝童眼睛深处的玩味表明,他对这个消息或者这个人很有点想法。
“你说呢?”祝童指间旋转出龙星毫;“我本善良,但非圣贤,偶尔会有丧心病狂的时候,当有人想致我于死地的时候。田公子曾经是上海滩真正的大人物,交游广阔,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您能告我,那个想致我于死地人是谁吗?”
“不是某个人,很多人都不希望看到你在上海滩飞扬跋扈。”
“飞扬跋扈?”祝童看向范西邻;“我有吗?”
范西邻点点头,挑剔的目光注视了他一会儿,说:“你虽然很低调,但在一些人眼里,你确实很不识相。这个城市有自己的规则,不喜欢暴发户;由其是你这样的外来者。”
“暴发户,没人对我说过。”祝童故作伤感的嘟囔一句。
“那时因为你以前只是和医生。他们能容忍一个对他们有用的‘神医李想’,不能容忍一个在他们的地盘上抢食的‘白鸽李想’。”范西邻嘴角微翘,牵出一个暧昧的笑。
“‘白鸽李想’?什么意思?”祝童迷糊了。
“上海话里有句俚语是这么说的:勿要放白鸽,意思是不要说空话骗人。放白鸽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吧?‘白鸽李想’的意思很复杂,但绝对没有尊敬的意思。”
“田公子,您能解释一下吗?”祝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副迷糊样。田旭阳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冰冷的波动,但他并没有害怕,慢慢道:“鸽子,早晚要飞走的。”
“时间不多了,陈依颐小姐快到了。”祝童看看手表,对“白鸽李想”的兴趣到此为止。他离开上海还不到一个月,竟然有人拿他的名字搞风搞雨,再问下去只能徒增烦恼。
这是个讲求实力的城市,等这件事结束后,想必再没人敢用类似的腔调说什么了。
“我很为难,田公子,虽然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情,但还是很为难。理智告诉我,阻止您重出江湖最有效的办法是让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可是,那有悖于我的……职业道德。您知道,我曾经是‘神医李想’。田公子,您有什么建议?我希望有更好的选择。”
田旭阳盯视着在祝童指间飞速旋转的龙星毫,心里阵阵发冷。
祝童的威胁很直接,田旭阳知道,这并非空言恐吓。在日本,“神医李想”曾把一个意志坚定的前FBI特工人变成了疯子,虽然没有证据,但大家都知道是他干的。
“你不敢也不会那么做。”田旭阳硬挺着说,语气冷漠而且傲慢;“付区长中午要来吃饭,他很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对这里的斋饭很感兴趣。你现在不过是只落水狗,很多人都想踩上一脚。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应该想起一个词:识相。也许还能保全望海医院或者@图科技之中的一个。我忘了,‘神医李想’还是金石投资的副董事长,你最近一定没和‘万家生佛’联络过。他们就比较识相。”
祝童收起龙星毫,嘴角泛起笑纹,道:“你说服我了,识相;是啊,我是应该识相一点。田公子,中午的饭局在哪里?佛堂……当然是画舫了。佛家精舍容不下那般俗气。这里是上海滩,有属于这里的游戏规则,我应该入乡随俗。”
说完,祝童走向人工湖。停在另一边的画舫上,有几个穿白衣服的人在忙碌。田公子已经不需要医生和护士了,那些人是厨师。
“西邻,出什么事了?范老为什么去北京?”田旭阳从祝童身上收回目光,审视着范西邻。
“雷曼来上海了。王向帧前几天回到上海,调回了谭千炽的卷宗,说是有新疑点,需要补充调查。他手下现在没几个人,牵头的是黄海。”范西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祝童身上。
到现在为止,他还有点犹豫。祝童实在是有点不得人心,明里暗里的对手太多了。他对将要掀起的风浪的力度信心不足,如果博弈的结果只是几个小鱼小虾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话,未来究竟怎么样还很难说。
田旭阳揣摩到范西邻心里心思,说:“我知道雷曼先生上飞机前在美国的表演,西邻不必太在意,谭千炽不敢乱讲话。他是个知道轻重的人。王向帧手里的证据并不充分,他最多在里面呆上三五年,出来还有一份富贵。如果乱讲话,才真是找死呢。西邻知道谭千炽身后站着谁,王向帧这一招算不得高明。”
“今天看新闻了吗?”范西邻忽然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上。
“新闻?”田旭阳不在意地摇摇头;“雷曼的新闻很少,本地发了条不起眼的消息。他是美国参议员,对中国的事说三道四的,没人喜欢看。”
“田兄上次请雷曼站台是不是华夏给牵的线?”
“还能有谁?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了。”田旭阳略微有点不安,范西邻说起华夏时,表情有点怪异。
“来之前接到华夏的电话,提醒我注意舆论环境。田兄,他们说的新闻不只是国内的报纸电视。我特意看了看,海外媒体报道了一件事很有意思,重庆龙家前天才站出来与‘亿哥’罗局长划清界限,昨天就被人爆出一份清单。好家伙,龙家仅在国内的房产的市值就超过了五亿,最值钱的他们在上海买的商铺。虽然清单的真实性有待检验,但龙家算是完了,他们经不起调查,龙家这些年真没少挣啊。”
田旭阳心里一惊,龙家的风波他也知道,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华夏那帮人消息灵通嗅觉敏锐,这个时候,不会无缘无故的提醒范西邻关注龙家的事。
“我们老了,田兄,也许该收手了。Della马上会给范家生出个男丁,做个富家翁享受这个世界的精彩,也不错。”范西邻悠悠一叹。
“我还不老。”田旭阳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沉声道;“龙家是龙家,谭千炽是谭千炽,华夏那些人太小心了。”
“龙家和谭千炽看起来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可正在纠结成一个漩涡。华夏那些人的意思是,田兄很可能被卷进这个漩涡。不收手的话,他会把你搞成另一个‘亿哥’。那个时候,田家的资产……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对依颐的承诺。不错,他是个暴发户,如果把他逼急了,那些承诺随时可能失效。”
“西邻……”田旭阳瞪大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范西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旭阳集团无论在依颐手里还是你手里,都是田家的资产。田兄费尽心机想拿回集团掌控权,证明自己还在其次,是要对付他。云峰山上那尊佛,与田兄有多少干系?以前我知道你看不上他,现在呢?你付出了多少?我猜不会少于旭阳集团三成股份。对吗?”范西邻瞟向祝童。
田旭阳点点头:“我就是看不惯他,被一个瘪三骑在头上装疯卖傻的滋味……付出再多也值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