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卷着浓密不散的雪雾,大若鹅卵、小似红豆的冰块,被狂风裹挟在雪雾里,仿佛是一座冰雪溶洞。
人若是踏足进去,脚下看不见地面,极厚的冰层内淡蓝色的光彩流转,时而似琉璃,时而若水晶,恍惚间甚至散发出钻石的璀璨。
溶洞内除了冰与雪,剩下的是呼啸的寒风,此外再无一物。可这里的灵气充盈到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凡人若是置身其中,瞬息间便可以洗髓伐骨、延寿百年,可惜灵气中结成的冰系法则太过霸道,逆天境以下的修士贸然吸收,注定是一死。
沉寂的洞窟深处,虚空中盘桓着一面明镜,镜子好似拥有生命,释放出的气息,能够轻易冻结天地间的一切,它不断的吸纳着溶洞内的寒气,然后在转化成更为精纯的寒冰液滴入下方伊人的灵台。
“掌门师姐,思雨有事禀奏。”
黄鹂般悦耳的女子声音传进冰雪溶洞,溶洞外的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浓妆淡抹总相宜,一袭鹅黄色的云锦轻衫,梨花木簪将青丝束成流云髻,显得清爽且落落大方。
云思雨,五十年前名动飘渺,艳惊天下,不知引来多少俊杰缪才的注意,可惜生不逢时,一个新进的弟子,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就夺走了她所有的荣耀。
从此世人提及飘渺仙岛,脑海中首先浮起的名字,只会是上古冰皇的继承人,天赋若妖的莫玲珑,而她云思雨则是被玲珑耀眼的光芒压制的不能动弹,甚至从不知何时,通向岛主宝座的道路上失去了她自己的身影。
但她明白取舍进退,玲珑妖孽般的成长速度,一骑绝尘而去,根本不是用努力可以填补的,纵使心有不甘,却不曾表露出来,安安稳稳的修炼。
五十年过去了,她的容貌光彩依旧,气质反而在岁月的沉淀下,蜕变的愈加的动人,三年前更是侥幸获得一株神秘的灵草,服用后顺利的进入悟道之境,一举突破多年瓶颈,逆天而上,成仙在望。
尽管无法和凤羽、玲珑这群妖孽媲美,可百岁前突破逆天的成绩,在梦罗近万年的历史上,也是名列前茅,足可以载入史册。由此可见,五十年前的青年一代,是多么的辉煌耀眼,能够存活下来的,无一不是一方雄主。
不过崎岖的荆棘道路上,总会有人倒下,被历史淘汰,好比千鬼渊之战和凤凰血城一役中断送在凤羽手下的无数修士,又好比云思雨的师妹云梦遥,那个天赋甚至高于云思雨一筹的丫头。
如云思雨当年所预料的那般,鲁莽而善妒,终究是毁了云梦遥,玲珑接任岛主之位时,她很不服气蓄势反叛,可惜不识趣的她,连玲珑一招也没支撑得了,就被玲珑冰封。
玲珑念在同门,决定幽禁她三百年,可是在灵气匮乏和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以云梦遥的心境,莫说是三百年,只怕连一百年也熬不下去,结果不是老死就是疯掉。
对此云思雨仅仅是唏嘘了一阵,然而就抛之脑后了,一个不识时务,连形式也看不清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去多费心思,逢年过节送点吃食去地牢,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进来。”
等待良久,洞窟前的虚空浮现两字,溶洞内依旧寂静无声。
云思雨谨慎的行走着,脚底心涌入的寒气,让她心惊胆战,这处神秘的洞天,是玲珑依借飘渺仙岛内一处诡异的万幽阴脉建立起来,其内杀机四伏,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万幽阴脉世间罕有,飘渺仙岛的先贤就是看重了这条阴脉,才选址于此,开宗立派,创建了不朽的基业,可惜阴脉阴气极重,凡人难以利用,若是勉强为之,甚至可能酿成大祸,飘渺仙岛一直将这个秘密封存着,等待着有缘人的降临。
数千年的期盼,在玲珑拜入飘渺仙岛的那一刻,终于有了成果,凭借着冰皇神器冰皇镜,玲珑顺利的进去万幽阴脉的源头,并以冰皇虚影镇压住,将阴脉释放出的阴邪元气转化成冰系元气,然后再经过稀释,扩散到飘渺仙岛的各处。
外人也许不知,飘渺仙岛的整体实力,其实已经不弱于禅门、不灭殿,这两个老牌的强大宗门,这一切均要归功于万幽阴脉,亦或是说是玲珑的功劳。
因此玲珑继承岛主之位是大势所趋,云梦遥逆历史潮流而上,被湮灭是何其自然的事情。
“参见掌门师姐。”
尽管玲珑晚入门,可前面冠上了掌门二字,云思雨万万不敢称呼玲珑一声‘师妹’。
玲珑盘膝而坐,眉心冰雕一样的人偶在识海中沉浮,云思雨心底既嫉妒又惶恐,人偶是神识的实体化,这一步半仙也做不到,是仙人才拥有的专属能力,云思雨是多么热切的渴望,有朝一日也可以修炼出自己的神识金身。
“何事?”
玲珑双眸微闭,皓腕微曲,指成莲花,依旧处在修炼的境界中,仿佛云思雨完全打扰不到她,这份自信是云思雨无法匹及的。
“忘尘宗水无痕送来一封。”
云思雨微微停顿,偷瞄了玲珑一眼,既然视玲珑为假想敌,所有关于玲珑的消息她都搜罗过,凤羽和玲珑之间的事,在天凤皇朝曾经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云思雨又岂会不知,所以她更清楚自己手中之物,对玲珑的影响力会有多么巨大。
“一封什么,战帖、迫降书?”
察觉到云思雨的不对劲,玲珑收敛功力,冰皇镜缩小,融入她的头颅,刹那间威势提升到极致,无尽冰魄之气冲天而起,在头顶形成一方恐怖的冰雪漩涡。
云思雨倒退数步,才勉强卸去玲珑威势的压力,瞬时间被撞出的淤血滞留在胸口,让她顿感胸闷气喘,呼吸也变得非常的不顺畅。
心底真实的情绪压抑了许久,遇到可以幸灾乐祸的良机,云思雨一时松懈,得意忘形,害的自己吃了个不小的苦头。
“是,一封喜帖。”
云思雨强忍住身体上的难受,纵使暂时落得下风,骄傲如她,也不允许自己在玲珑面前失了气度和方寸。
“喜帖?”
玲珑被冰芒覆盖的眼珠,突然闪动了两下,云思雨自然不会漏掉这个细节,心中升腾起的快感,冲淡了身体上的伤痛,不过这次她识相了许多,表情管理的很厉害。
“是的,掌门。”云思雨恭敬的应答道。
“给我看看。”
鲜红的喜帖流淌着血一般的活力,玲珑从云思雨手里接过来,迟疑了一下,方才掀开,鎏金的小篆,工整而又气度非凡,这一份喜帖与众不同,甚至是普天之下独一份的,因为上面的字迹属于凤羽。
“你下去吧。”
玲珑将喜帖放到一边,冷冷的说道,云思雨看得出玲珑眼神里的暗潮汹涌,哪里仿佛有万道雷电在积蓄,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可当她准备转身的刹那,却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掌门,缘灭谷主一直想求见掌门,请掌门吩咐该如何处理。”
“让他待着。”
“就这样么?”
“不是这样,你要怎样,你是聋子么,话要我重复第二遍,立刻给我滚出去。”
低沉如闷雷的吼声,掀起一股洪流般的风雪,铺天盖地的向云思雨袭去,云思雨后悔也来不及了,虚空神盏才祭出来,就被冻结粉碎,哪怕虚空神盏进阶到中品道器的程度,依旧不堪一击。
七孔流血,神识受损,鲜血不要钱的呕出来,云思雨惊悚的望着玲珑,终于醒悟到,自己在玲珑眼中与蝼蚁无异,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缜密的心思都懈怠了,脑袋居然不正常到,想去挑衅玲珑的威严,她祈祷着玲珑手下留情,至于反抗的念头她是丝毫不敢有,云梦遥血一般的例子摆在那里,她宁愿匍匐在玲珑脚下做一条卑贱的狗,也不愿意失去希望。
“掌门,赎罪,全是思雨的错,请掌门息怒。”
不顾伤势和尊严,云思雨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寒冰化成的地面上,仅仅磕了数下,便血流如注,并且寒气很快渗入她的伤口,搞的她浑身发抖,却不敢停下磕头的动作。
玲珑心里很烦躁,那张喜帖静静的躺着,却像是在疯狂的嘲笑她,云思雨这个时候跟她提缘灭,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起来,给我消失,吩咐下去,我谁也不想见。”
“是,是。”
云思雨如蒙大赦,唯唯诺诺地称是。
待到云思雨跌跌撞撞的离开冰雪溶洞,洞窟里的温度再度骤然下降,超越了冰点,凝固的冰系法则下,连寒气飘荡的速度都几乎接近于零。
“落凤羽,你这个朝秦暮楚的男人,是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你对我无情,莫要怪我心狠,我得不到的幸福,她们又凭什么得到。”
一道寒劲射入喜帖,喜帖瞬间被绞碎,飘荡在空中,宛若送葬时挥洒的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