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悬于湖心,一叶轻舟向其徐徐划去,流星般的箭雨朝轻舟倾泻而来,轻舟上的素衣青年,仅仅是抬了抬手,劲道十足的箭矢便突兀的定格在半空中,轻舟依旧前行,而远处发射箭弩、操控机关的慕容府护卫却动也不能动的僵立在原地,瞳孔中尽是无言的恐慌。
清风阵阵,吹拂起蒲公英似地飞絮,凤羽的衣袂猎猎作响,默默地抚弄着掌心那枚雕刻着雪字的牙牌。
这片湖泊和绿洲般的孤岛,是慕容振国费尽心思,动用了极其庞大的人力物力才完成的,他希望宁静的生活,能渐渐抚平雪儿千疮百孔的心,将凤羽从她的脑海里慢慢抹去,可惜他的苦心终究还是付之流水,多少年过去了,那心病积重难返,成为了无法根治的沉疴旧疾。
凤羽轻身一跃,双脚踏上了一块仿佛没有人迹的净土,孤岛寂静得只听得见虫鸣鸟叫,簌簌的落叶声滑过耳边,凤羽的双眸投向不远处一座朴素不失雅致的竹舍。
推开木篱栅,凤羽缓步走进去,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怕惊动了竹屋内的佳人。
“是谁?爹爹么?”
竹屋内传出柔弱无力的声音,嗓音悦耳却透露着明显的病态,让人听了,不忍腹诽上天的不公。
凤羽眼底浮出一缕疑惑,尽管自己未曾有意收敛气息,可以雪儿的修为,万不该如此快的发现。
听到无人应答,柔美的嗓音再现,不过却多了一丝凄婉和冷淡,“没想到还有人在意慕容家的废人,你若是来取我性命的,我不会反抗,还会感激你,可你如果打着要挟慕容家的念头,那我劝你死了这份心吧,在你擒住我的那一刻,我一定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尸首。”
屋内响起一阵嘈杂地响声,像是许多瓶瓶罐罐落地碎裂发出的,随后又传出清脆的宝剑出鞘声,寒光透过竹门的缝隙,洒落在凤羽的皮肤上,竟生出淡淡凉意,看得出那是一柄难得的宝剑,位阶不在宝器之下,可神兵握于稚子手中,又有何威力可言,凤羽能够察觉到寒光在颤抖。
“雪儿,是我。”
“你是谁?”
看来人没有迅速动手,貌似不是杀手刺客,而且这声音给雪儿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地回忆,也寻觅不到和这声音相衬的主人,但她心中的警惕丝毫没有减弱。
“我是落凤羽。”
清淡无味的五个字,却让屋内的雪儿心里五味陈杂,竟一时仿若失声。
凤羽轻轻地推开竹门,浓郁杂乱的药香拂面而来,与岛上清爽的花草香气,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竹屋内的摆设和它外表一样简单,一张四方竹桌,三张竹椅,桌边是一个火炉,汩汩的火苗仍在慢熬着盛着药材的砂锅,时不时冒出的药物蒸气袭向桌椅,难怪翠绿的青竹被染上狰狞的黑黄色。
视线移动到那暖玉床榻上,瘦骨嶙峋的手臂横握着一柄较之纤细手腕很不相称的寒光宝剑,一缕弯曲的青丝微微慌乱地在光洁的额头前摇晃,深陷的眼窝里,那对黑珍珠般的眸子,布满了惊愕的神色,泛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离了魂似地,吐露不出半个字来。
凤羽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以仙尊的境界,世人苦苦追寻的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对他不过是小菜一碟,此刻他的容貌几乎和四十多年前与雪儿初见时一模一样。
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自己眼前,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充斥在雪儿的心头,虚弱无力的她重新跌回丝绸绒被上,寒光宝剑脱手,锋利的剑尖穿透青竹地板,深深地刺入潮湿的泥土里。
“你,真的是你么?”
问得很迫切,和落水的人疯狂地抓住浮在水面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样的道理,哪怕明知眼前的人可能是自己脑海里虚构出的幻影,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是我,雪儿。”
尽管来时猜测过雪儿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可看到她如此的憔悴,如此的可怜,凤羽的心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
他疾步走到床榻边,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沿,静静地拉过雪儿的手,雪儿没有拒绝,更没有反抗,只是宛若痴呆地凝视着凤羽,像是要将凤羽整个装进黑白分明的眼眸中。
查探完雪儿的身体状况,凤羽的心微微下沉,雪儿破败的身躯简直无法用糟糕来形容,经脉堵塞导致气血不畅,郁结的心情,使得服用下灵药的药力难以释放,淤积在五脏六腑,这个状况持续多年,原本疗伤救命的灵药渐渐变化成错乱纷杂的毒物,若非毒物间相互克制,达到一个巧妙的平衡,雪儿估计早就香消玉殒了。
凤羽以佛力封住她身上几处大穴,封印住脏腑内乱窜的各种气流,暂时守护住雪儿濒临崩溃的器官。
“凤羽,凤羽。”
雪儿枕着自己的秀发,靠在凤羽的肩膀上,神情恍惚的呼唤着凤羽的名字。
“我在,我在这里。”
凤羽温柔地抚平雪儿发丝的分叉,在雪儿可爱的耳朵边,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时隔多年,那幅唯美的画面依旧清晰得如在眼前,那淡淡的一瞥,将一道倩影烙印在他心头,那般洁白无瑕的灵魂,尽管有点倔脾气,却是那么可爱。
那一日,她在客栈向他下跪,求他施以援手,助她爹和慕容家躲过浩劫,从那炽热的眼神里,凤羽看到了一片纵死不悔的孝心,正是如此,才打动了看透豪门世家冷漠亲情的凤羽。
当初那句‘为奴为婢’,凤羽视为戏言,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从来不认为世间有如此执拗的女孩子,会认死理认到这种不惜毁掉一生幸福的地步。
“这是?”
为了奉行君子之礼,凤羽有意转开视线,可还是不经意间,扫过雪儿白净的脖颈,那里挂着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的末端有琥珀色的光芒在闪烁。
顺着凤羽的视线,雪儿低下头,苍白的脸颊浮起两朵红云,她拉着红线,将挂着的东西拽了出来。
琥珀光晕晃得凤羽眼睛生疼,这疼不是来自眼睛本身,还是那颗剧烈跳动的心。
琥珀铃铛,是当年凤羽托慕容振国转交给雪儿的物件,原是指望这件逃跑利器能在最危险的情况下,救雪儿一命,可鲜于家连同一心一问,全部葬送在自己手中,雪儿又在慕容家铜墙铁壁地护卫下,这个铃铛自然没派上用场。
可雪儿却珍而重之的收藏在衣襟之内,甚至那条红线也若往昔一般鲜艳,淡淡的乳香从琥珀铃铛上飘出,凤羽避无可避地嗅到,刺激着他敏感的鼻息肉。若要说这份情谊仅仅是感激,凤羽自己恐怕也难以信服。
“凤羽,你回赠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收藏的很好。”
雪儿转过脸颊,在凤羽肩膀上害羞地蹭了蹭,销魂的小女儿姿态,让凤羽有点手用不了了。
“回赠?定情信物?”
一瓢凉水猛地浇在凤羽心上,定情信物难不成是握在他左手手心的牙牌?
那时雪儿将这牙牌送给他,他狐疑地问过这牙牌有何用,雪儿搪塞的说道,说是日后他来慕容府找她的信物。
如今仔细回忆,那时雪儿不仅回答的支支吾吾,忸怩的样子也很奇怪,只是凤羽当初专情于玲珑,无心的忽略掉,花季少女懵懂的示爱方式。
自己收了牙牌,又无巧不巧地送给雪儿一条系着红线的琥珀铃铛,难怪雪儿会一直误认为自己是爱着她的。
可这怪得了谁,怪雪儿,怪凤羽,似乎都怪不到,只得叹一声天意弄人。
可是接下去该如何处理,凤羽来时的打算是,先治好雪儿的病,再像她解释自己不能接受她的原因,但现在那套绝情的说辞,他实在是无法宣之于口。
如果雪儿明白,这么多年的苦苦守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难以想象,她会有什么反应,自己可以救得了她的命,却无法永远防备她做出疯狂的傻事。
“雪儿。”
“嗯。”
“你不该等我的,若是我不来,你……”凤羽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他还是不认为自己爱雪儿,可要他抛弃雪儿,恐怕他一生都会活在自责之中。
“我相信你会来了,就像我求救我爹,你答应下,自然就做到,这个铃铛是你对我的承诺,所以你一定会回来的,这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雪儿半依靠在凤羽怀里的身子缩了缩,活像只蜷着身子的雪白猫咪。
“我娶亲了。”
分明感受到怀中的颤动,雪儿却没有推开他,过了两三秒,她淡淡的说道,“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只要凤羽哥哥不要抛下雪儿。”
这是凤羽第一次听雪儿唤他哥哥,同样是哥哥,却不是亲哥哥,而是情哥哥,一句‘不介意’,牢牢地锁住了凤羽摇摆不定的心,一句‘不要抛下’,狠狠地鞭笞着凤羽心里的冷漠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