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皇帝27
是不可忍孰不可忍?
依方从哲所知道的江南士子的秉性, 尤其是东林党人好议论朝政、喜针砭时弊、无事都要揪着以前几十年的事情,反过来调过去地抨击内阁。不论忍不忍的,他们都很可能会借此生事。
神宗、光宗相继薨逝,朝纲、朝政忌大改大变, 还是应以稳妥为上策。
“陛下,突然废黜天下所有士人的免赋税优待,这个自古到今就有的规矩, 老臣担心江南士子的唇舌,万一影响到陛下的名声呢,”
方从哲犹豫了再犹豫,还是采取站在为新君考虑的角度说了这话。
一旦“三什税一”成为定例, 岂不是致仕的官员也没有免税的待遇了?自家儿子是个提不起来的、也管教不好的, 本来得了恩荫也被消了官籍。
方从哲肯连着两年为姚宗文上荐书,未免没有为儿子多留存一点儿的打算。
“再则老臣担心他们撺弄藩王谋反啊。”
方从哲忧心忡忡的样子,让英国公不得不及时表态。
“方首辅, 藩王现在可不是洪武年间的时候了。”
崔景荣则说:“陛下, 臣建议将藩王府的护卫编入五军都督府,去年辽东损失了几万军卒,尚未来得及补充缺额。要是亲王郡王府要护卫, 可以从净军中调拨。”
孙如游内心是不想新君名声受损,他开口建议。
“不如在邸报上先放风声说各地要清丈耕田、凡查到隐田隐户者, 俱除爵、除官籍和功名。留点时间予士子算是先礼后兵, 最后处置他们也是依律例。”
黄克缵说道:“陛下, 依老臣陋见, 律法早有禁做隐田隐户纸勾当的。查出隐田隐户,那就是该立即处理的事情。老臣建议将停止耕地过户、与各州府郡县的核查丈量耕地政令一起下发。凡是有功名、官籍、封爵者,查到隐田就该削了功名、官籍、封爵,才是这一次清丈的目的。”
去年没银子支付辽东粮饷的窘迫,犹如昨日之事还历历在众人的心头萦绕着。大家见新君肯从内廷和宗室先进行大幅削减,生怕新君反悔,一时间也顾不得个人的利益可能有所损失。纷纷说出自己的意见,支持新君立即采取行动。
就是六科都给事中们也持不及时上交隐田、补足赋税就除爵除功名的态度。
太仓的空虚、长平仓的空转,逼得所有重臣都改变了昔日的一些坚持和矜持。
等到朱由校提议将南京六部撤并到京师,在遭遇了微弱的反对以后,还是全员通过了撤并。中都的留守官员也裁并到京师,重新分给各部。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没了免税没了隐田,所有人明面上的收入都来自官员的薪俸、自家已有田地和少量的商铺。但不论是官员还是冗员,人越少分享薪俸总数的就越少。
这样大的变革,涉及的事情太多,户部的工作量将会非常大。朱由校令都察院与户部联手,一起完成清丈耕田、隐田的稽查。
尤其是隐田的稽查、隐田累计流失的赋税追讨,更是重中之重,谁都知道能支撑朝廷到明年秋税的就靠这个了。
起更了,朱由校看着上了七十的老臣提议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辰时再继续商议。”
众臣兴奋之后也疲惫不堪,唯有黄克缵兴奋地问:“陛下,如果太仓宽裕,可否再造一些火炮?”
“可。”
这是朱由校求之不得的事情。
踏着月色回到英国公府的张惟贤,想到自家的功勋田以后要缴纳赋税、想到自家隐田的大概数量,叹口气去内院与妻子商量。
还是要趁着户部还没有开查,把那些耕田先上缴到皇上那儿才稳妥。祖宗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不能在自己的手上断了传承。
真是剜心一般地舍不得呢。
英国公与妻子说此事,英国公夫人听说要将这些年多得的钱粮都折算成银子,连忙说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算得清楚的一笔账。”
张嫣在一边就劝她道:“母亲,父亲明儿个再议事前的时候,就把田册和银两上缴了,这在天子眼里就是头一份的忠臣。咱们英国公府只要矗在京师,京里其它有爵位的人家,就得看着咱们的眼色行事,这也是天子得容英国公府存在的理由。若是观望到最后,有别的勋贵出头了,天子可就要再杀猴骇鸡了。”
英国公听女儿这么说,心里非常欣慰。
英国公夫人明白女儿说这话的意思,成国公府已经是被天子拽出去杀了的那只猴子,英国公府识相一点儿就得立即跟着天子的心意走。
“唉,往昔我还想着为他们兄弟几个多置办一些家业,看天子如今这般的做法,只能催逼他们好好上进了。行啦,我明白你们父女的意思。今晚拼着不睡,我也把这账册理出来,明儿一早给你拿去。”
“还是请嫂子们一起来做吧。”
张嫣跟着看了几天账,知道家里庄田的变化会影响府里的用度。
“母亲,把那些田庄交上去之后家里进项少了,嫂子们早点知道,以后家里会裁减了用度,也不至于抱怨。
英国公夫人犹豫了一下子,最后点点头。
英国公看妻子和女儿有主意,就起身说道:“你们娘们辛苦一夜,等世泽他们兄弟回来,让他们兄弟伺奉你们去进香。”
二帝尚未落葬,想在家里摆酒请客玩耍一天是不可能的,大户人家女眷如今能出去走动的地方也就是到庙里进香了。
母女俩领了英国公的人情,英国公高兴地自去书房去安歇。张嫣打发人去请嫂子们。英国公夫人穿戴整齐去日常理事花厅,这一晚府里的帐房也是不用睡觉了。
翌日英国公带着府里帐房和内眷熬了一夜整理出来的账册,踩着宫门打开的点儿进宫去见天子。
朱由校才用了早膳,听小宦官报英国公求见,心里猜得到他是为什么来这么早。暗赞一句不愧是大明朝能立住两百多年的公府,这一份明白和舍得,就是成国公朱纯臣所没有的。
“传他进来吧。”
英国公的大手抓着几本账册,到了朱由校五步远的地方跪下,把账册举过头顶。
“陛下,臣昨日回府后后,连夜清查了府里不该有的耕田,现集结成册呈送,银两数目亦核算清楚,待陛下旨意就送银两进宫,还请陛下恕臣之罪。”
朱由校示意刘时敏去接过来帐本。
“英国公起来吧。这也没什么罪不罪的。权当令爱的嫁妆先进了坤宁宫。”
英国公明白天子所说的意思,他的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刘时敏忍不住诧异地瞪大眼睛,然后立即就当作没听见一般,退回到自己该站立之处。
第二个来的就是定国公徐希,也就只比英国公晚了一炷香的时间。同样的一幕再度出现,朱由校发自内心地赞道:“大明有你们这样忠心王事的国公,朕不愁以后啊。”
等其他官员陆续到齐后,朱由校的御案上已经是摆满了各府的账册。周嘉谟还特意把自己担任吏部尚书以来收到的礼品单子一起拿了过来。
朱由校拿着礼品单子对这些重臣们说:“礼尚往来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断绝了。你们看看是不是拟定个标准,比如单价在百两以内的还是在多少银两以内的就归个人所有了,全年总金额不超过几千两为好。单价超出的该怎么处理,也免得朕的重臣信臣以后被诬陷受贿。”
黄克缵就想说一两也不该收。
左都御史张问达揣摩天子的意思是要划一个可执行的界限,就抢在刑部尚书前起来说道:“陛下,这事儿臣与黄尚书讨论过,尚未达成一致的意见。因为有些书画、古董比较难估值。”
朱由校看看众人,见无人出头说话,只好自己开口。
“朕有个建议,不如将难以估值的礼品拢到一起,要是多呢就半年拍卖一次。要是少呢就一年来一次。”
说起用拍卖处理,在座的人也都明白是个什么法子。那花街柳巷推出新人的时候就是价高者得。能在天子内书房里说话的这些人,年龄大的想着名垂青史后世为子孙铺路。年纪轻的就是以后要归到都察院的六科都给事中们,他们为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更不想在新君眼里落个贪婪钱财的印象了。
户部尚书李汝华站起来说:“陛下这主意好。吏治清明,才能国泰民安。今晨这些银两应付九边重镇今冬的粮饷,已经足够了。”
黄克缵立即说道:“陛下,还是应该先铸写火炮。那是守城的利器。”
黄克缵的急迫落在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的眼里,俩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这老黄啊,几十岁了还惦记着造火炮,他不该是刑部尚书,该是兵部尚书或是将军才对。
唯独方从哲看着周嘉谟送上的礼品单子心里不舒服,他这几年算是一朝独相了。各种礼品是没少受,可让他想周嘉谟这样上缴了,他还是舍不得。
不仅舍不得,他还觉得自己收礼、忖度送礼人的能力,将他们安置去合适的位置,这是给朝廷推荐了有用之人,是不能与受贿、卖官鬻爵相提并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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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位置的人,对受贿的认识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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