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皇帝80
阿敏在起更的时候咽了气。其实他从城墙上摔下来之后, 就再没有醒过来。这样离去也算是没有痛苦地死了。
努/尔哈赤亲手给阿敏擦洗,替阿敏换上他心爱的贝勒服饰。然后又给黄太吉擦洗,一双虬筋凸显的大手,颤巍巍地抚摸黄太吉身上的十几处刀枪新伤, 他的心里眼里都是黄太吉被明军团团围攻的幻影。
代善和他的三万大军尸骨无存。
莽古尔泰和那一万三千旗民也是尸骨无存。
长生天啊,为什么女真人要活的这么艰难?为什么要让女真人的勇士,丧生在那些卑鄙、懦弱的汉人之手。
努/尔哈赤在“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去世的时候, 曾经哭得晕了过去。但是面对一昼夜内丧生的三子一侄,他没有一滴眼泪。他心里翻滚着浓浓的不甘,翻涌着这世道对女真人不公的愤怒。
他细心地给黄太吉穿上贝勒服饰,凝望着心爱的儿子在早晨的时候还是生机勃勃的、如今带着些狰狞笑意的脸庞。他请何和礼和额亦都扶起黄太吉, 亲手给儿子打好发辫, 黑油油的头发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他都用丝帕细心地搽拭干净,如同打理阿敏一样, 把黄太吉收拾的整齐、干净。
然后他就守着阿敏和黄太吉的尸体坐到了黎明。这期间他从自己记事起一点点地捋着这六十二年的时光, 捋着自己经过的人和事儿,印象最深刻的李成梁不可一世的时候,当然更记得李成梁晚年对自己那些莫可奈何的事情。
李成梁活着的时候, 几十年不停地挑拨女真族人自相残杀,自己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 服膺在李成梁的麾下、为其驱役, 给明军带路破了外祖父的寨子……父祖为李成梁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最后却命丧明军之手。
要不是李成梁的夫人对自己和舒尔哈齐网开一面, 自己和舒尔哈齐难保以后不走父祖的老路。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不得不用祖父和父亲所遗的十三副甲胄起兵,开始统一建州女真各部的征战。
点点滴滴犹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输了这一回算什么!
那李成梁六十六被罢官前自己要避其锋芒。等他七十六岁起复后,即便是他数个儿子手握辽东重兵,还不是一样要仰自己鼻息、避自己的锋芒?!
汉人不是喜欢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
还就不信了,大明会永远强到如四十年前、自己无法撼动的那样。只要打定主意,慢慢地啃食掉大明在辽东的那些堡垒,女真人就能在辽东站稳。
自己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趁熊廷弼初到辽东、立足不稳的时候取了沈阳和辽阳。唉,根源就是缺少族人啊。
如果女真再多十万的勇士,沈阳和辽阳去年就到手了……
努/尔哈赤晃晃脑袋,不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等回去赫图阿拉,就要鼓励女真族人多生养孩子。要补足这一战的损失,要有更多的勇士,要在辽东这片热土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有女真人的耕地和奴才。
想到这些,他扶着双膝站起来,立即下令他的亲卫拆了汗帐,准备天亮就回去赫图阿拉。
一夜未睡的努/尔哈赤看起来很疲惫、也很憔悴。但三子一侄的死并没有让他垮掉。只是他那尚有少量黑色的头发和胡须,如今皆成了雪白,衬他双目的湛湛精光,比平时更加威仪显赫。
“何和礼、额亦都,你俩不用再劝我了。我都明白。这都是命!这是长生天不想我们女真族人有足够的食物,安然渡过这个冬天。”
“大汗。”
何和礼与额亦都陪着努/尔哈赤坐了大半夜,扈尔汉忙着撤军的事宜。努/尔哈赤这样的反应,倒不如像费英东辞世那样哭晕过去呢。
努尔哈赤像第一次与何和礼、额亦都见面那样,与他俩抱了抱,然后一手搭在额亦都肩膀、另一手握在何和礼的胳膊上,满怀信心地说:“我们回去赫图阿拉从头做起,现在总比万历二年的时候要好。”
张铨昨天傍晚接了天子派人送来的重伤将士,今儿才到府衙就接到了天子行营送来的的消息。总兵官杨麟奉旨要将阵亡将士送来辽阳,他赶紧令人去广佑寺先做安排。等杨麟抵达的时候,他立即被杨麟带来的天子亲征大军要断粮的消息惊呆了。
他匆匆命人将这些将士的遗体寄放在广佑寺,令自己的幕僚征集辽阳城里的木匠去赶制棺木。又安排人手从为辽阳驻军准备的粮仓里提取粮草,先用送阵亡将士过来的大车拉部分粮草回去,然后他会组织民夫将粮草再送往军中。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会让天子所率的亲征军断粮。同时他还让杨麟带信给天子,说自己要去觐见。
张铨这两天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禁军的伤员是朝廷的功臣,不能含糊了,要安排好、要照应好。他把辽阳城里所有的大夫和药铺的帮工都征召到军营,还得按照天子随伤员送来的手册,协助军营里的医官护理这些重伤的禁军将士。
现在又多了粮草一事儿。
至于辽阳城外的那处战场,定国公世子只做了简单的处理,收回四棱钢锥,拣拾了部分被炸死的战马。
剩下的战场就留给辽阳的驻军去处理了。
张铨把此事交由总兵官侯世禄、童仲揆等人负责。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需要他这个主官拿主意。
秦良玉等人又提出了要随驾亲征的事儿,张铨犹豫了片刻,表示会替他们上奏折。他白天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晚上又奋笔疾书写八百里急报进京。
他比建奴围困辽阳的时候,忙得更甚了几分。
中午的时候,杨麟派出去往山海关迎补给的军卒回来了一批。禀报他们遇到了离的最近的补给车队,粮草会在明天的傍晚抵达。
这是仅有粮草的车队。
朱由校听了有些许的失望,只好打消了今日拔营往沈阳去的主意,也就错了努/尔哈赤带大军离开沈阳的这一天。
当然了,他就是知道努/尔哈赤要离开沈阳,在补充的弹药没送到的时候,也不会冒险去追努/尔哈次的大军。因为他带着的这些禁军将士,是英国公挑选出来的最强悍的军卒。可是昨日四万骑兵对一万,伤亡惨重的教训,让他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和决定:如果没有火炮先击溃击垮建奴成建制的骑兵,不能与建奴面对面地硬抗。
因为大明承受不了战败的危险,也承受不了军卒的战损。
接着从辽阳回来的杨麟来见朱由校,汇报张铨对重伤将士的安排,还有其将阵亡将士寄放在广佑寺、已经组织木匠去做棺木的事情。同时还向朱由校转告了张铨想来军营觐见的愿望。
朱由校想着大军还要等补充的炮弹,短时间内不能开拔,也就应允张铨要觐见的请求。他让随行的曹化淳去传旨:“让辽阳的守备以上的军官,都随着张铨一起过来吧。”
这也是给辽阳守军的额外恩赏,酬劳他们这俩月辛苦守城的功劳。要知道面圣也是要够级别的。
曹化淳立即动身去辽阳传旨。他要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好教导来觐见的那些武将们礼仪。方正化也跟着忙起来,他要给护卫的禁军交代明白搜身的事情。这些禁卫可不是宫里那些羽林卫,他们都是实打实的禁军军卒,是英国公一个一个挑选出来护卫天子的。
他们是能征善战,可是宫中那些视为常规的事情,可就一点儿都不知道了,这需要要方正化临时抱佛脚,能教会多少算多少,先把不能携带武器进御帐刻到这些禁卫的脑子里。
正忙碌的时候呢,亲征大军散往沈阳城的游骑哨探回来报消息了。
“围困沈阳的建奴撤军了。”
“看建奴扎营盘的大小,怎么也超出了十万大军的。”
泰宁侯就有点儿惋惜。
“陛下,要是咱们的炮弹足够,昨儿下午,不,今儿早晨就可以拔营去沈阳了。或许能够撵上建奴的尾巴轰他们几炮。”
刘渠的胳膊被军医打上了夹板,不肯在自己的军帐养伤,听说有了新军报,也凑到御帐听消息。朱由校曾当着众人用“好奇”的态度看了他的伤口,觉得马世龙说的真没有错,再深两分,他这胳膊就废掉了。
他见泰宁侯这么说,就提醒泰宁侯:“建奴的十万大军哪怕只剩了三万,咱们这五万人都不够他们撕扯的。快收起你的撵上建奴的尾巴、轰人家几炮的想法。”
泰宁侯尴尬地笑笑,“我不说说了要炮弹足够嘛。”
朱由校见领军的将领认识到这些,轻轻地笑着说:“从有了火炮、□□,以后作战看得就是谁的火炮、□□威力更大了。”
经过这三场战斗,在场的将领都发自内心地认同天子的话。
马世龙轻叹一声说道:“要是前年有这般利器,萨尔浒之战未必会一败涂地的。”
朱由校见其他人都认可马世龙之言,也不去分说萨尔浒之战为什么会败,杨镐等人还在大牢里关着呢。自己这时候说话,很容易左右杨镐的结局。
虽然他不认可杨镐这人,但是也不想放过督促杨镐仓促进军的原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人,不知兵事而敢发红旗促战。
朝中要是不把外行指挥内行的这种做事态度彻底压下去,以后那些外行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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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为什么,每天每章被高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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