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一上班,刘国权审阅了高中信同志的悼词,感觉调子把握得有点太高,本想认真改一改,想想人已死了,说上多少好话也不起什么作用了,就在上面写道:“我意认为对中信同志的评价基本客观准确,送请杨书记审阅。”这几天,他一直忙于高中信的后事处理,既要看望抚慰家属,又要处理方方面面的事务,真是忙得不亦乐乎。经市治丧委员会决定,高中信的追悼会定在了明天。他想,等明天开完追悼会就能干一些正事了。他刚让通信员拿走悼词,市委办就打来电话通知,说让他5点钟到市政府招待所迎侯前来参加高中信同志追悼会的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吕光春。
放下电话,刘国权的心里一阵打鼓,为什么这次来的是组织部长呢?是不是要设计到人事任免事项?要不是,为什么省政府不来领导?想想,心里越发的慌乱,就给省委罗副书记拔了个电话,想探个究竟。刘国权认识罗副书记完全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还是多年前刘国权刚当了副市长后,刘国权上省城开会时,适逢他的一个做生意的老同学有事要请罗副书记,他知道后想让老同学给他介绍认识一下罗副书记,他的老同学说没问题,我跟罗副书记的关系已经多年了,很铁,你有什么忙需要他帮助尽管说。刘国权说,我暂时还没有什么忙让他帮,不过,等我认识了,拉拉关系,以后肯定免不了让他多关照。就这样,他认识了罗副书记,并且,就像老鼠爱大米一样爱上了他,每逢上省城开会,他总要找个借口和理由去看望看望他。当然,他绝不是空着两只手去的。如果空着两只手,那就绝对不是看望,而是骚扰,结果只能是势得其反。在这一点上,刘国权是非常明白的,如果不明白这一点,他也就混不到今天。正因为他明白这些,他才能抓住机遇,利用罗副书记的女儿出国学习的机会,一步到位,送了两万美金,才使他在三年前的换届选举中顺利地当上了常务副市长。他虽说与罗副书记的关系很熟了,但还没有熟到随便打电话的份儿上。这一个度他掌握得很好,他认为掌握不好这个度,让领导产生了厌烦情绪就不好了。可是,今天却不同了,事关重大,他必须给罗副书记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后,罗副书记就单刀直入地说,高中信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只能表示非常遗憾。在市长没有确定之前,暂时由你全权负责。今天,光春同志代表省委省政府去参加中信同志的追悼会,到时,他会在会议上宣布的。国权呀,你可一定要把握好,这对你来讲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听着罗副书记的话,刘国权就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是是是,好好好。等罗副书记讲完,他才说,感谢罗书记对我的栽培,我一定要好好工作,以此来报答领导对我的厚爱和关怀。
放下电话,手心里汗润润的仿佛抓了一把水,他拿过餐巾纸擦拭了一下,心里却无比地愉悦。随之,便点了一支烟,悠悠地吸了起来,一边吸着,一边慢慢地品味起了罗副书记的的话。他觉得大领导就是大领导,说出的话就是有水平,既含蓄,又有韵味,你可以这么想,也可以那么想。你可以认为吕光春到这里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把握好,跟他套套近乎,或者,他压根儿就不是让你去跟吕部长套什么近乎,只是暗示你,你过去是怎么把握机会进步的,现在要想进步也同样得像过去那样把握好机会。或者,他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希望你好好工作,干出政绩。至于你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你的悟性,看你的政治嗅觉能力了。
刘国权处理完了手头的一切事务,赶5点钟赶到招待所时,市委的杨书记和向副书记、组织部长谢长顺已经等候在大庭里了。杨书记看到他招了招手,他就坐在了杨书记的旁边。杨书记说,追悼会的准备工作都安排就绪了?
刘国权说,安排就绪了。
杨书记说,悼词我看了,是不是拔得有点过高了?成绩也是大家的嘛,没有我们班子的团结,没有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边阳市也没有这么大的发展,可是,悼词中好像对他个人的作用有点片面的夸大,整体评价是不是也有点言过其辞了?
刘国权暗想,这老头,真是太迂腐太认真了,你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同一个死人去斤斤计较,去较劲儿呀!倘若你死了,把位子腾给我,我让秘书把你的悼词写得还要比高中信好,你死吗?想到这里,便不觉一笑,很恭敬地说,杨书记,你讲得很有道理,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又想,这只不过是一个悼词,夸大一点也没关系。人已经走了,说些好听的也无非是安慰安慰他的家人和活着的人。
杨书记这才说,也罢,只要你们政府没意见,就这么定了也行。
二
在市中心医院327号病房里,杜晓飞头上裹纱布,正趟在病床上,等待着猎物上钩。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宋杰拎着一大包吃的东西进来了。杜晓飞高兴地说:“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共产党。”
宋杰笑着说:“你囔囔什么,还怕别人听不到?”
杜晓 飞一骨碌坐起来悄声说:“急死我了,这样睡下去,没病都会睡出病来。”
宋杰说:“这才是个开始,你就受不了了?”
杜晓飞说:“谁受不了了,我只是说说而已。”
宋杰说;:“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杜晓飞一边吃着宋杰带来的火腿肠,一边说:“没有呀。我估计大白天的,他不会来的。”
宋杰说:“你认为他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可能就是他最容易出现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放松警惕性。我们的对手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杀手,你应该知道你身处的环境是非常危险的。”
杜晓飞点了点头说:“知道。”
宋杰说:“害怕吗?”
杜晓飞摇了头说:“不害怕。”
宋杰说:“注意保护自己,一旦发现不对,马上开枪。好了,这里不宜久留,否则会暴露目标。你也不要过分担心,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说完。宋杰就招招手走了。
来到门前,宋杰对值班的小张和小王说:“这里除了郭局和老毕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包括我们公安内部的人员。这是纪律,谁要是违犯了,拿谁是问。”
小王和小张同时说了一声“是”。
三
高中信的追 悼会开得十分隆重。会议地址设在市殡仪馆,参加会议的有市上四大班子的领导和各部局的领导,高中信的亲属都到场了,省委组织部部长吕光春代表省委省政府参加了这次悼大会。会场周围放满了全市各单位送来的花圈,市上各新闻媒体都有来作了报道。会议由市委书记、治丧委员会主任杨志清主持,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国权致辞悼词。刘国权声泪俱下地历数了高中信的种种执政为民的业绩,把高中信说得跟孔繁生都差不多一样好,搞得整个会场悲悲凄凄的好不令人揪肠。刘国权非常明白,尽管他高兴得要死,但是,表面上还必须要装成无比悲痛的样子,尽管他对高中信恨之入骨,但是他还得把他说得天花乱坠。
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政治。
在官场中你永远不可能喜形于色,更不能快意恩仇,否则,你就不是一个成熟的官人,就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在展仰遗容的时候,刘国权看着白护单中的高中信半张着嘴巴,想着这究竟是他临死前心有不甘,想说什么而又无法说出什么?还是一刹那间的惊恐所致?他的脑袋已被碰得变了形,像个冻裂了的水西瓜,样子实在惨不忍睹。刘国权不由得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心想,老伙计,好好休息吧!没有你的今天,哪有我的明天?睁开眼,看到站在他前面的向副书记好像刚刚理了发,每一根头发都被吹得整整齐齐的,而且,还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发胶味。心里不免一惊,暗想高中信一死,偷偷乐着的不仅是他,而且还大有人在。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除了这向副书记,不知道瞄准这个位子的还有些什么人?
他早就听人说,向国华同吕光春部长的关系不一般,从昨天晚上的种种迹象上表明,他们的关系的确超过了一般人。
昨天晚上,吕光春在酒席上同大家碰杯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吕光春碰到向国华那里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国华还是那么精神。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附合了起来,说向副书记一直都很精神,他是我们班子成员中最讲究的一个。刘国权虽然嘴上也这么说,但是他的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暗地思忖道,吕光春如果同向国华的关系不特别,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从这个信号中又进一步想到了罗副书记在电话中对他说的话:“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呀!”罗副书记莫非暗示我,让我也同吕光春拉近关系?这样一想,他的心不由得咚咚咚地跳了起来。毫无疑问,与吕光春拉近关系绝对对他的仕途有好处,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怎样拉?作为官场中人,他非常清楚,下级要同上级拉近关系仅靠口头上的恭维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有实质性的内容。这里面就存在着这样一个问题,你必须要摸清对方的喜好,摸清对方的脾气,知彼知已,才能百战不殆。如果他很贪财,你不送,就很难办成事。碰上这样的领导比较好对付,办小事送小礼,办大事送大礼,只要你按等价交换的原则办事,就能成功。倘若碰上一个不贪财不好色的主儿,你要去送,搞不好就会把你轰出门,或者,表面上推让一番,让你看不出真假,等到关键时刻,抖出你的老底,让你当了反面教员,他却成了反腐英雄。对吕光春他真的没有多少把握,但,要是让他失去这次同他深交的机会,又不甘心。想了想,他决定送点滋补品,先投石问路,作个铺垫,等有了足够的把握,再找一个充足的理由送钱。边吃边喝间,他也考虑成熟了,也快到尾声了,便寻机出来,拿出手机,悄悄给白发祥打了个电话说,发祥,你到我家去一趟,让你老嫂子把你送给我的那些冬虫夏草统统给我带回来,我在市政府招待所等着你。白发祥说,你要带上它干啥?他没好气地说,叫你去你就去,等你来了就知道了。白发祥是他一手提起来的干部,对他忠心耿耿。前两天,白发祥还拼命地撺掇他让他尽快地上趟省城;活动活动,说资金问题请他不要担心,需要多少由他筹备,目的就是想让他争取早日当上代市长。能有这样的部下急他所急,想他所想,这是他的福气,他没的理由不为此而感动。“他年若得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等自己真的大权独揽了,他一定也要让他升个格儿。当然,他非常明白,白发祥对他之所以忠心耿耿,也是基于此,他就好比一张优质股,白发祥买了它,其目的就是为了升值。在这个意义上讲,白发祥是一个聪明人。而事实上,处在官场中的人哪个不聪明,如果不聪明,他也就到不了这一步。想象中,向国华的后面肯定也不乏这样的聪明人,也有人为此下了大注。将来鹿死谁手,就看一步了。
散了席, 大家处于礼貌,要一起送吕部长到下榻去本息,吕部长却说,都累了,早点休息吧。经他这样一说,大家也就不好再送他了。刘国权故意磨蹭了一阵,想等他们都走了,再去向吕部长表达一下心意,没料向国华也故意磨蹭着不走,他只好做了回避,让司机开车兜了一圈儿,再回来时,发现向国华拎着一个手提包向贵宾楼走去,心里不觉好笑,想想这向老弟也够猾的。就让司机停下车,然后掏出手机给白发祥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
一会儿,等白发祥的车过来,他就打发司机回了家,自己却上了白发祥的车。
白发祥说,到哪去?
他说,到贵宾楼旁的树荫下面待一会儿。
等把车开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停好,他才问,东西带来了?
白发祥说带来了。说着点了一支烟。
他说,把烟掐灭了,否则会让人看见的。
白发祥不解地将烟掐灭说,怎么搞得神神道道的像地下工作者似的?
他就笑了笑说,省委组织部长吕光春来了,就住在贵宾楼。刚才我看到向国华进去了,不能让他看到我们在这里,必须要隐蔽点。然后又问,东西带来了?
白发祥就笑着说,带来了。你给我一打电话,我就猜出你的用意了。仅凭这点东西恐怕摆不平他吧?说着,他拿过一个包儿说,我又备了五万元钱。
刘国权将包儿按在白发祥 的怀里,非常感激地说,发祥还是行,想事儿想得很周到,但是,现在我还知道他的深浅,不能盲目行事。我只能先送一点滋补品,来个投石问路,看看他有何反应,然后再从长计议。钱,你就暂时收起来,等用得着的时候再用。
白发祥 说,早知道你不敢送钱,我就想办法弄几支伟哥带来。
刘国权便笑着说,你就是弄来了,我也不敢送。那种东西,只有知根知底了,到了亲如兄弟的份儿上才能拿出手,否则,就有点对上不恭的嫌疑。
白发祥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向国华迈着碎步匆匆出来了。刘国权悄悄嘘了一声,白发祥就此打住了。
等向国华走远了,白发祥悄悄说,这个人挺鬼的,我们以后还要提防着点。
刘国权说,说得有道理。发祥,我得上阵了,你就在车上呆一会儿等着我。说着检查了一下包中的东西,开门下了车。
刘国权边走边想好了要说的话,待摁响门铃,吕光春打开门的一霎,他还是不免有点局促地说:“又来打扰部长 了。”
吕光春说:“没事没事,来来来,坐。”说着就要为为他去沏茶。
刘国权马上起身挡住道:“部长别麻烦了,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你别沏茶了。”
吕光春说:“不急嘛,既然来了,就多呆一会儿嘛。”说着,还是为刘国权沏了茶。
刘国权就趁机拿出了那包冬虫夏草说:“部长工作繁忙,可也要注意保养身体。我这里有点冬虫夏草,是我的一位在云南工作的老同学带来的,我吃过,效果不错。还有这么一点,送给部长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说着就放在了一旁的桌了上。
吕光春就说:“国权,你看你,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呀!”
刘国权心里一喜,知道吕光春并没有拒绝,就笑着说:“这算什么呀?部长试试,如果有效果,让我的老同学再搞点。”
吕光春说:“好了好了,国权的心意 我领了,适可而止,适可而止。来,你坐,坐下喝点嘛 !”
刘 国权觉得吕光春好像有什么要说的,就坐了下来。
吕光春说:“中信同志罹难,我表示非常痛心,政府的工作暂时由你全权负责。至于将来,市长由谁 当,那是下一步的事,等人代会选举才能产生。所以,现在对你来讲,是个难得的机会。国权呀,你可一定要抓住这次机遇,好好干,争取干出一此成绩出来。”
刘国权说:“谢谢部长的关心和信任,我一定要好好干,决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
吕光春说:“不是要感谢我,让你暂负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嘛,这是省委的意见。明天下午,市上不是的要召开全委扩大会议嘛,到时,我还要在大会上讲讲,也让大家好配合你的工作。”
刘国权心里喜不自胜,表面上却装作非常谦虚的样子说:“到时候,还望吕部长多来边阳,多多给予指导。”
吕光春高兴地说:“会来的,会来的。以后有机会就来。”
刘国权一看已到结束的时候了,就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部长早点休息吧。”
吕光春也站起来说:“好吧,我们明天见。”
刘国权告辞出来,感觉两腋处已渗出冷汗,便不觉暗笑了起来,心想,本大人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今天怎么是这样一个德行?想想,平日,那些部局级干部见了他,也不是像他今天这么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嘛?在中国这片大地上,官本位的思想决定了它将会人为的加大官场中的等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在官场,身不由已,一旦都把这些看透了,到了无视它的存在时,说明你已经被官场淘汰出局了。否则,你就必须按着这种游戏规则行事。一股轻风拂来,他禁不住打了两声酒嗝,一股臭哄哄的气味夺口而出,他拿手闪了闪,竟暗自庆幸这声酒嗝打的正是时候,倘若刚才坐在沙发上打出来,不正臭着了吕光春吗?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禁不住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笑出了声。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全面负责市政府的工作了,虽说那个“代”字还没有戴在他的头上,但毕竟登上第一步,只要站稳了这一步,以后的事儿就好办多了,倘若这一步让别人踏上了,他就将会处于被动地位。看来,吕部长也不过如此,拿下他,只是迟早的一件事。再次想起罗副书记的话,真是暗藏着无限的玄机。他不由得更加佩服他的领导艺术。如果有这样一位领导给他做后盾,再由吕部长帮着说上一两句好话,不愁边阳市的市长不是他的。
此刻,就在殡仪馆,当他想起这些的时候,他的底气就越来越足了,看着走在前面的向副书记,心想,你的头发是不是吹得太整齐了点?尽管你的发质很好,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