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灯光越来越近,我将手搭在冯尚兮的脖子上,埋起脑袋以躲过他人的目光。
行至冯尚兮落脚的营帐前,一个侍卫迎上来:“大人您回来了。洗澡水业已准备好。”
“嗯。”冯尚兮随口应了一声,显然这个侍卫是随他一起来到汉中的。
入了营帐,原本守在帐内的侍女们见状都默契地行了礼而后退下了。
就没一个人敢问一句他们大人抱着的的女人是谁?还是说他们对于冯尚兮同学这种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了?
“下来吧,人都走了。”声音在耳旁嗡嗡地传来,我有些尴尬地撒了手,稳稳地从他怀中落地,没敢抬头看他,余光却瞥见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有些拘谨地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
“谢了。”我抱拳道,“还请麻烦世子大人借套体面的衣服于我。”
“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良久,而后转身往屏风的后面走去。不一会儿,他便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装。这套衣服乃是绸缎质地,做工极佳,哪儿像是军营里的人穿的?就连易丘平日里也都是穿着普通的棉质衣物而已。我心下不大满意,但转而一想,冯尚兮从哪儿给我弄那些平民衣物来?于是伸手接过,随口道了谢。
我脱下冯尚兮披在我身上的外衣,却有些为难,不得已开口道:“男女有别,小的换身衣服,还请世子大人稍作回避……”这话一说出口,就连我自己都觉得颇为不自在。
“男女有别?”冯尚兮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在我面前你倒还真是矜持呢。怎么,可以在别的男人面前一丝不挂娇喘连连,在我面前就连换个衣服都要大做文章?”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满眼危险地抬头望他:“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没听清?”他颇为挑衅地向我逼近两步,“要本爷再重复一遍给你听么?”
我倒吸一口气,咬了咬下唇,冷声道:“世子大人说话请有准则一些,不要太难听!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限度?准则?呵,”冯尚兮近乎荒谬地笑了,“身为女人,你做事就算是有准则了?”他琥珀色的眸子上下打量我一番,“还是说,您的准则就是把男人当做衣服,想换就换,这一件厌倦了再换一件,反正天下的衣服多得是嘛!从当初伺候了您的‘皇夫大人’,再到现在这位大将军,乃至太医院的官员,以及您身边儿的御前总管,只要是有几分姿色,您都不会放过?!还有,我怎么听说,当初与你那位‘好兄弟’拜了天地的,不是郭如花,而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位‘尊贵’的女皇陛下您呢?……陛下的口味还真是十分广阔啊,就连自己的亲弟弟,好像都不愿意放过吧?”
“啪!”我的巴掌随着我心头的怒火准确地丢出,“我不准你在这儿胡言乱语、含血喷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殷红的血随着那微扬的嘴角缓缓滑下,别样妖冶。他伸出手指蘸了蘸自己的嘴角,有些错愕的目光扫过指尖的血迹,然而抬眼望我,伤痛一划而过,他满意地笑道:“成,成……”他自言自语地点头,“看来像我这样的人是万万入不得陛下的眼的……我为你做的一切,换来的就是这个巴掌,好,很好……”
泪水眼看便要决堤,我一手握紧了他递给我的衣服,另一手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把泪水压下去,我小跑着绕到屏风的后面,却看到一方宽大的红木澡盆中浮着花瓣的水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匆匆忙忙地把衣服换上,我擦了擦面上的泪痕,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略整衣衫,我重新走到屏风外面,见到冯尚兮正一脸清冷地坐在案几旁,心不在焉地望着门边的灯笼。他仍旧穿着回来时候的中衣,将我脱下的外衣软软地堆在一旁,并没有穿上。我心下恻然,一方面怕他受凉,另一方面又在跟他赌气,所以久久地站在那儿,竟不知说些什么好。而他也不发一语地坐在那儿,看都不看我一眼。
等了三年,盼了三年,如今相见,却是这般凄凉。这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么?不,不是,我预料中的结果本是兵戎相接,而如今这般,还不如在战场上拼一场你死我活!这究竟是怎么了,是三年的时间改变了我们之间的感觉,还是我的身份注定了今日的悲剧?我望着他的身影,忽而想上去抱抱他,就像老朋友一样抱一下,然后从此以后,就当是彼此的陌路人好了。
而我终究是忍住了,只得作了个揖,轻声道:“世子早些休息,小的先行告退。”说完就要往外走。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忽而开口的瞬间,让我的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欣喜,“三日后,不论谈判结果如何,我都会回长沙。我问你,如果我要带你走,你愿还是不愿?”
三天,只有三天了。三年的离别,换来的,只是三天的恨意?
“世子大人,我现在在这边虽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我试图说服他也在试图说服自己。
他却猛地打断我的话:“我只是问你愿还是不愿,你啰嗦那么多做什么!”
我有些怔住地抬头,却发现他早己将目光直直地投落在我脸上。
“我不是不愿,只是……”
他不耐烦地接着道:“我希望你清楚,三天后我一走,再来汉中之日,便是我冯氏大军踏破北方之时!到那时候即便是你想求我带你走,怕也是爱莫能助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面色冷清地望着我,像是在等着我的答案。可我在他眼里看到的,分明是浓浓的感伤与期许……我又何尝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只要他三日后一走,战火无情,以后的日子我二人若是要再见一面,怕也是再无可能。可即便是我跟着他去长沙又能如何?肃国公能容得下我么?南宫淑和能容得下我么?先帝的遗嘱在上,高寺的死,孔春的疯,魏如玠的失踪,苏幕焉与慕容秋的禁足,如果我跟你走,我能安心么,我还是个人么?
从你迎娶南宫淑和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怕早已走上了两条平行的轨道上了吧?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我用三年多的时间读懂了这句话,于是今晚,我暗暗下了个决心。
我笑了,凄凉地笑了。仿佛这三年的悲苦都化作此刻的一个无比哀婉的笑容。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可我分明看见他眼中最后的希望渐渐破碎,融化为一池苦涩的泪。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他抬眼,用那一双湿润的琥珀色眼眸望着我。我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想要把他的样子镌刻到自己的脑海中。于是我伸手拨开他额前斜长的刘海,俯下身轻吻上他额角的刺青。细密的吻渐渐向下,我的手托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跳动的脉搏。吻落在他的眉梢,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我吻上他的秀长的睫毛。温咸的液体点缀着我的舌尖,蔓延至我的心头,这分明是他的泪水。翩然若蝶的吻滑过他挺直的鼻梁,轻触过他的鼻尖,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吻去他嘴角的血迹,轻轻咬噬着他尖削的下巴。此时的他忽而张开了那双清亮的眼,我只感到腰间袭上一股力道,瞬间自己便已是坐在他的怀中,而那炽热的吻便覆了下来。
一番温存后,我不着痕迹地从他怀中退出,直起身子,拉着他的手便要让他起来。
“阿樱……”他不解地看我。
“你现在若是不去沐浴,还等那水凉了不成?”我苦笑道。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是随我起身,却是不发一语,只是任由我牵着他绕过屏风。我转身望着他,指了指热气腾腾的澡盆:“脱衣服吧,本小姐亲自伺候你沐浴,这待遇不错吧?”他更是一脸错愕地盯着我看:“你……你这女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说着脸上浮上两抹可疑的红霞。
我忍俊不禁道:“怎么了,堂堂世子大人也会害羞?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说出去谁信呐……”我哈哈地嘲笑着他,他果然忍不住我的激将法,咬牙道:“你……闭嘴!……我玩过的女人多了去了,还能怕了你了……真是……该死……”他说着抽去头上的簪子,秀亮的亚麻色长发垂至腰际。他三下两下解开自己的衣服,狠狠地扔到我脸上,等我把脸上乱糟糟的衣服拉下来,他整个人已经悠闲地泡在热水里了!什么嘛,苍天可鉴,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将他的衣服放进篓子里,伸手卷起袖子,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舀起水,倾洒在他赤裸的肩头。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两人之间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可我分明瞧见他的余光正斜睨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勾唇一笑,伸手取下自己头上的束发锦带,忽而从他身后将他的双眼蒙上。
“你这丫头……你这又是在做什么……”他厉声道。
我哈哈一笑,一面将锦带在他脑后打了个结,一面俯身在他耳边道:“我蒙上你的眼睛,是要你明白,今儿个晚上不是你占有了我,而是我南宫樱上了你!我要让你知道,即便你是男人也无济于事,这个天下姓什么,是谁的,不是你可以左右的。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或是十年,二十年,我还年轻,我可以等,但我就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将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瓜分,这是我这辈子的使命,也是我做人的底线……为此,我可以放弃一切,安逸的生活也好,感情也好,……或者是,任何人也好……”我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脖子,吐气道,“今儿个晚上,是我为你践行,也是祭奠我们的年少轻狂,毕竟我直到现在还是那么地……”我悲从中来,不再说下去。然而话说至此,我发现他的双耳早已变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气愤,他竟然没有反驳一个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