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族长家的时候,已是接近午夜。然而族长家除了几位女眷,其他人都没有休息。
我和魏如玠多少有些歉意,但族长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示意我们去客房见一见那位“客人”。族长家的帮手将我们带至客房前,便点了点头下去了。魏如玠示意我等在外面:“在没有弄清楚来历之前,你还是在外头等着比较稳妥。”
我点点头:“你也要小心着些。”
魏如玠微微一笑,迅速推门而入。
屋里渐渐传来说话的声音,起初尚且比较平和,然而时间一久,说话声渐渐提高起来。于是在屋外徘徊已久的我不由停下步子,忐忑不安地仔细聆听屋里的对话。
“哼,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谁?爷我为了我冯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总比你这样畏首畏尾不敢见人要好!现在南宫韶和那傻子一时间嚣张起来,你就冒出来了,你怎么就不怕我笑话你呢,啊?!”这近乎咆哮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怒意,声音嘶哑无比,却依旧熟悉,正是冯尚兮。
我心底仿佛有一块石头重重落地。孔夏他,果然如当初我二人的约定,放了冯尚兮一马。
“冯世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在下是读书人,不是那些市井上蛮不讲理之徒,也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不过恕在下冒昧,阿樱的确在此不错,不过她与你非亲非故,也不是那么好见的。你现在只身在此,若是被遍布的南宫氏兵卒瞧见了,可别怪我魏某人不顾及昔日同窗情面,置你于不顾。”魏如玠声音冷戾而平稳,而我的心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一直担心他们俩见面,可如今,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却偏偏遇着了一起,实在令人忐忑不安。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脆响,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什么器物被打碎了。这儿可是族长家,难道说这俩人还在这儿动起手来了?!不行!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忙推开门,急匆匆地闯了进去,一眼便瞧见魏如玠被人提着衣领,狠狠地抵在墙上,而他面上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再看那动手之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亚麻色的头发纠结蓬乱,遮住了大半黑漆漆的脸,只露出一对琥珀色的眼珠子,却好似充了血一般通红,正恨恨地盯着魏如玠。我的出现打破了一瞬间的高强度气压,两个男人同时转过脸来,又几乎是同时开口道:“阿樱?!”
“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要你先不要进来么?”魏如玠有些严肃地望着我,但口气却是出奇的温和。
“哈哈哈……”冯尚兮忍不住讥笑起来,“因为爷我在里面!”他狠狠冲魏如玠丢下这么一句话,又转而对我欣喜若狂道,“阿樱,我说的对吧?”
我心底惆怅万千,哪里知道怎么应付,只得以劝和的口气道:“劳烦冯世子先放开他吧。”
冯尚兮这才发现自己依旧死死地抓着魏如玠的衣领,他没有立即松手,只是眼底滑过一抹戾气,冷冷道:“怎么,你现在又向着他了?”
我尚未回答,只见魏如玠冷着脸打掉冯尚兮的手,一把推开他,嫌恶地拍了拍自己洁净的衣襟,平静无波道:“在下是她的夫君,她向着我是应该的。”
冯尚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不甘心地看向我,我默默地背过脸去,不敢面对他的眼神。他冷笑一声:“夫君……?还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啊……”
魏如玠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他只是扫了一眼地上破碎的器物,淡然道:“看来冯世子现在沦为别人手下败将,打击还真是不小。在下劝世子大人还是趁早找位郎中好好替自个儿瞧瞧,莫要年纪轻轻就得了失心疯才好。虽然不知道世子您是怎么摸到这木扎屯来的,但这里毕竟是族长家,还希望世子您可以顾及礼教,稍稍收敛些。”
“收敛?呵,”冯尚兮继续讥讽道,“就是像你这样做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是是,你是读书人,咱们都是不知教化的白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你那满腹之乎者也才是正途,哼……”
魏如玠不予理会,徐步走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有想要离开的趋势。冯尚兮死死地盯着魏如玠,半晌,忽而展眉一笑,提高了声音,颇为阴阳怪气道:“‘皇夫大人’难道以为,陛下心中,当真有你的位置吗?”
此言一出,魏如玠果然停下了步子,握在我手上的力道也足了一分。
我吃惊地回头,心底叹道,冯尚兮啊冯尚兮,事到如今,你非要让矛盾进一步激化么?
魏如玠并没有及时回答,他只是偏头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我连忙收回了眼神,有些忐忑难安,也有些怯懦地低下头。一时间,耳边似乎滑过魏如玠的一声黯然轻笑,却微不可闻。
只是没想到我方才的回头却仿佛对冯尚兮是一种鼓励,他见魏如玠不答话,继续追问道:“那好,我再问皇夫大人一句,如果陛下心中有你,那么她又如何会委身……哦,不不……她又如何会‘临幸’其他的男人呢?”冯尚兮的语气充满了得意与挑衅,而瞬间,我却感到仿佛有一盆冷水自我的头顶浇下,一直凉到脚底心。
我最担心的问题,冯尚兮手中最后的筹码,终于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刻,被他抛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当摇摆不定的我想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却总会偏离我原先的估计呢?
为什么当我心底最后一滴难以磨灭的往昔总要在这样的时候被人提起,而后又陡然在我的脑海中放大呢?
魏如玠不曾松开我的手,他只是笑着转身面对冯尚兮的质问,答道:“世子大人,人生在世,要适时分清楚真心与施舍。就好比有些人对他人好,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记挂着他;而有些人,免不了游戏一番,而游戏中因为同情所以有了施舍;还有一种人,就是在游戏里丢了自我,满满的自以为是,失了一切,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拥有。这最后一种人,是最可怜也是最可悲的,而世子您,恰恰是这种人。”
冯尚兮的面色有些难以忍耐的扭曲:“你莫要在我面前咬文嚼字、卖弄这些歪理儿,爷听不惯!”他缓缓伸出手,将那柄一路颠沛中依旧程亮如新的宝剑连着剑鞘一并直指魏如玠,“如果你当真在乎她,可有问过她心里的想法?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敢问?”
魏如玠微微一怔,直直地盯着冯尚兮的眼睛。此时此刻的他,究竟会作何想法呢?是被冯尚兮的言语所伤,还是当真开始思考他的话,想要亲口问问我的真实想法?
那我呢?我在心里究竟是如何权衡这两份感情的?
没有魏如玠的日子,从希望,到绝望,到孤独,到坚强,再到希望,我一路走来,知道那样的苦,也知道自己心底是离不开他的。可是对于冯尚兮,更多的则是歉疚感以及对于当初那纯真的年代的一种无限缅怀与眷念。这两种感情,分明是不一样的。可现在这样的两种感情却又偏偏生了冲突,也终究是我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我望着魏如玠的侧脸,看出了他极难察觉的受伤神色——即便是表面上再不在乎,可他终究会是仔细听过冯尚兮的话的。
如果这两个人当中总有一个人要受到伤害的话,我舍不得是他。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忽而下了狠心,当着冯尚兮的面儿,一把攀上魏如玠的脖子,踮起脚,就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魏如玠的身子微微一顿,忽而感应到了我的想法,他宽大的手掌抚上我的发,继续将这个吻加深。
瞬间,滚烫的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溢出。
对不起,冯尚兮。我这辈子欠你的实在太多,即便是拿我这个人去抵押,怕也是还不起了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欠着你的债,你也不会难为我的吧?这辈子我已分身乏术,你我的感情生不逢时,不受老天待见,所以,我用我的下辈子去还,如何?你那么好,那么善良,虽然毒舌,但你骂骂几句,消消气儿,也就不会与我计较了吧?我知道你伤心几天也就自个儿痊愈了,所以请原谅我的狠心,因为如果我再摇摆下去,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所以,请离开我吧。请带上你的那些如花似玉的姬妾们,云游四海去吧——如果她们还能有机会陪在你的身边的话。
不知道你是否听见了我心里的话。然而我分明瞧见你的剑鞘缓缓下落,直到那尖端触及冰冷的地面,直到你艰难地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你此刻的眼神,是否也如同这个冬一般,严寒刺骨呢?
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季节的穿梭变换,终于在彼此错乱的呼吸中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深吻。我知道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一切,总归是有了一个交代。
恍惚中,我牵着魏如玠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因为我害怕再看到冯尚兮的样子。
走出房门,身后是器物在地上接二连三破碎的声音,愤怒中仿佛戳痛了这个并不平静的夜晚,别样刺耳。
……
屋外的空气,依旧是那般严寒。魏如玠脱下身上的外衣,严严实实地将我的身子捂了起来。我担心他受凉,却又执拗不过他,只好作罢。一路无言地往自己的家里走着,我忽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辈子,我一直以为我在乎冯尚兮,所以在心底一直不愿放手。然而恰恰是我的“在乎”,我的摇摆不定,把冯尚兮伤得千疮百孔。如今我狠狠给了他一刀,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早些了结罢。
远处只有一家仍然亮着灯火,寒冷迫使我加快了步子。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的脚步声却渐渐清晰了开来,我与魏如玠对视一眼,不由停下了脚步。
回首,依旧是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持剑男人,满眼躲闪的晶莹。
我不由愣在原地。他居然一直跟着我们。
“我无处可去了。”冯尚兮的口气反倒是傲慢起来,像是在演戏,还颇有些耍无赖的意味,“皇上你当初执意要了人家,毁了人家的前程……咳,我如今这个样子,皇上你可得负责,包吃包住……还要包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