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孔夏居然会在营帐的外面等着我。而且他在“客人”的营帐外等到了我,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这多多少少让我感到分外尴尬。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负手走在我的前面,我快步跟在他的后头。他的步子很大,我跟他身后,不多久便开始气喘吁吁,果然,将军就是将军。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士兵,见了孔夏也都是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孔夏也都只是示意性地点点头。
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只是路过医帐的时候他忽而掉头穿过栅栏往里走去,我心里琢磨着易丘一定是一大早便开始四处寻我,于是赶紧跟上。
“进去跟易郎中请个假,然后跟我出来。”孔夏冷不丁丢下这么一句,我忽而意识到他这是在跟我说话,连忙堆起一个笑脸,对他点点头。果然,刚一撩起帘子,便瞧见易丘忙碌的身影在众多伤员中穿梭,身边站着两个不知道从哪儿临时支使过来的小士兵,也都是笨手笨脚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易丘一面儿忙着捣药,忽而瞧见了我,大喜,猛地将手里的药罐子塞进旁边一个小士兵的手里,抖了抖袖子就往我这边走了几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而瞧见了站在我身后冷着脸的孔夏,易丘面色大变,到了口边的话也不知哪儿去了,他一面向孔夏施了礼,一面扯着我的手腕儿把我拉了过去,对着我小声嗔怒道:“你昨儿个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你一天!可不是把我给忙得!”说完把一摞方子塞进我的手里,“看清楚了,挨个抓药,我可是要歇会儿……”说着自顾自地坐在一旁锤起了自己的腰。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只得歉意地笑笑,把方子塞回他的手中:“说来抱歉,可是今儿你恐怕就是得忙些了,不行的话让张虎他们过来帮你,今儿将军说是要跟我说些事情,我这回来就是跟你请个假的。”
“诶你……”易丘急了,想要站起来。
我一把把他按回椅子上:“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不就是说几句话么,我晌午应该是能够回来的,将军还在外头等着呢,我可不能自己图清闲浪费了别人的时间,是吧?”我拍拍他的肩膀,“先走了。”
跟着孔夏从医帐出来,他直接领着我朝将军主帐走去。将军主帐外头把守着层层士兵,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孔夏一眼,他没有多做表示,我只好硬着头皮,在众多士兵诧异的注视下,讪讪地入了主帐。孔夏刚一进去便支走了里头的人,他示意我在他的对面坐下,顺手替我倒了一杯茶。我很诧异他为何要如此礼遇我,却迟迟不开口跟我说他要说的事情,难不成他今儿一大早在外头等我,就是让我陪着他在这儿坐着的?我百无聊赖地望着他从椅子的后面拿出一个木匣子,放在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封信笺。他把信笺交于我,我有些吃惊地伸手接过,信封上的名字是他的,已经被他拆封了。他并没有开口提关于冯尚兮的事情,只是要我仔细看看信上的内容。
我隐隐觉得此事关系重大,于是匆匆忙忙地将信纸抽出,抖开,而映入眼帘的字迹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这字体清雅圆润,倘若我没有看错,这就是当初惠帝留给我的那封锦囊密信上的字体。我恍然想起那信的最后说那时惠帝病重,难以执笔,所以那信是惠帝的挚友,一个被称作“杨君”的人代笔的。我开始仔细读起信上的内容,然而我捏着信纸的手却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这信上的大致内容是要孔夏立马将我送到北方科尔沁草原一个叫木扎屯的村子里,说那儿住着我的养母。不过寥寥数语,语气不咸不淡,署名是——费利维斯杨。我蓦地跌坐在椅子里,好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费利维斯杨,费利维斯杨,可不就是……当年在清河书院藏书阁与冯尚兮一起失踪的米斯特杨么?当初他顺带救走了冯尚兮,而如今,我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去向。现在这个人突然出现,并且一封信直接寄到孔夏的手里,要我去科尔沁那个陌生的地方?
我心下忽而忐忑不安起来。这个米斯特杨,当初在书院里就一直看我不顺眼,处处与我作对,我没少因为他而吃苦头。可今日这封信,让我蓦地发现他就是当初那个替惠帝代笔的人,他就是我父亲的挚交好友?这……这又怎么可能……惠帝很传统,米斯特杨那么西洋化,在我的眼里,他们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惠帝的好友姓杨,又恰巧和米斯特杨的字迹很相似呢?
可现在他让孔夏把我送去,是出于什么理由呢?只是让我见见我失散多年的十三娘?我又怎么知道十三娘是否当真如信上所说,现在人在科尔沁草原?现在孔夏是为南宫韶和效力的人,即便是我凭着当初的交情可以信得过他,可米斯特杨又怎么知道孔夏的立场呢?他又是如何知道我潜伏在孔夏麾下的军队中的?
“看完了?”孔夏的声音把我从纷繁的思绪中拉回,我抬眼望他,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
“嗯。”我点点头,在信上又扫了一眼,塞进信封里,递回孔夏手中。
“所以你趁早准备准备,至多三天,我就送你去科尔沁。”孔夏说着起身,“你现在可以回医帐了。”
我彻底愣住,感觉他这话说得当真像是在开玩笑:“你说什么,你要送我去科尔沁?你为什么要送我去科尔沁?”
他笑道:“前方战事已经彻底打开。这次我们咬紧牙关没有理由作让步,冯氏谈判无果,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现在我们南宫的尖锐部队已经快要打下武陵,而后转向东南,直逼长沙。只要长沙能够拿下,冯氏霸占的南国,早晚会被我们收入囊中。”
“这跟我去不去科尔沁又有何关系?”我气愤道。
“那么你想留在汉中受苦么?这些将士们可都是早晚要随着主力逼入前线的,安逸的日子没有几天了。我把你趁早送走,是怕你被战火伤到。”孔夏语气平淡,却让我失去了生气的理由。
我语气迅速缓了下来:“可你就知道送我去科尔沁就会安全么?你难道忘了当初米斯特杨是怎么对我的?你……你这不也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为什么不让我留在你部下,随着你们去长沙呢?!还有……”
“战场上不需要女人。”孔夏冷冷地打断我的话,转身背对着我,“去长沙?!你莫不是……想要跟着冯尚兮去长沙?!”
“我没有!”我厉声道,“我还没有蠢到那种程度!你太小看我了,孔将军!”
“愧不敢当,身为将士,怎么敢藐视帝王呢?不过,你一定要去科尔沁,我会派大量人手护送你,等平定华南,我就去科尔沁找你。”孔夏强压住话语中的隐隐怒意,“米斯特杨有些话可能当面才能说得清。在他看来我可能只能算得上是个外人,自然不会在信上对我提起。你也看到了,他说科尔沁住着你的亲人,所以……”
“即便放心不下也要把我送过去?”我冷笑道。
“是的。”他斩钉截铁道。
“你收到这封信多久了?”我问。
“两天,但是这封信在路上耽搁了一个月。因为科尔沁那边下雪了,堵了路途。”
良久的沉默后,我点点头:“好,很好,我去科尔沁,等将军您凯旋归来,也不用去科尔沁找我了。至于我去那儿是死是活,也不用将军您费心了。我这就早些作准备,也不用等什么三天后了,如果方便的话,明日就启程吧。”我说完抱拳道,“告辞!”正要离开,孔夏却突然转身叫住我:“你误会了!”
我停下步子,哈哈一笑:“不敢不敢……是我自己决定去科尔沁的!”
“我虽然手握重兵,但我不是替夜溟教效力的人!如果夜溟教掌握了这个天下,那么百姓将要过上怎样的日子?颠倒黑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暴君的统治下,这跟当初秦氏揽权的年代又有何区别?然而现在天下二分,只有倚仗强盛的一方,先除去芜杂的势力,这天下才有可能恢复光明……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孔夏的语气中带着试探的意思。
我站住不动,孔夏的一番话让我感慨颇深。在这一点上,他的想法居然与我不谋而合。然而我一直没有与他沟通自己在这方面的想法,毕竟——如他所说,我似乎总是有几分将他当做外人的,他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我却没有。
“那如果,我要你手中的兵权呢?”我冷声道。
“时候未到。等到时机成熟,孔夏手中的兵,自然全都是陛下您的。”他诚恳道。
南宫韶和用了几年的时间建立了对孔夏的部分信任,但是这位教主奸诈狡猾,不可能没有留一手。如果孔夏手下的兵有三分之一能为我所用,那么就已经很可观了……
我转身看着他,眼中充满希望:“当真?”
孔夏承诺般地点点头:“当真。”
“铲平冯氏你有多大信心?”我问。
他笑着用拳头顶了顶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道:“十二分。”
“好,成交!!”我伸出右手。
“成交。”他的手掌轻轻滑过我的指尖,“如果科尔沁那边有诈,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人足够能护你周全,那么他们会立即送你回来。倒时候即便你不想跟着我们跨长江、夺长沙,都不可能了。”孔夏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我报以微笑:“那是当然。……我先去帮易丘的忙了,告辞。”说完正要离开,忽而想起了什么,折回头对他道,“明儿一早我就上路直接去科尔沁。……对了,你平定长沙的时候,如果可以留他一条性命,就请手下留情……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我尽量自然地说出口。
孔夏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是要他不能杀了冯尚兮,他的眼底滑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但他依旧安然地笑了笑:“我知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