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秋意渐浓,满城金黄时,东宫太子顾弘承主动上了请辞太子之位的折子,倒没有以自己身体残疾为理由,只说自己当太子这二十几年毫无建树,难堪大任。大臣们明白顾弘承已经没有可能了,都只是淡淡宽慰几句,却没有人劝顾弘承打消这个念头。淳庆帝也很爽快,没再跟这个儿子兜圈子,直接准允了顾弘承的奏请,并封了庄亲王。
玉璧站在萧庆之身边,亲眼看着顾弘承搬出东宫,入住庄亲王府。顾弘承或许是真的想开了,一点不显得落寞,反而有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同时,他们夫妇二人还看到了薛甘霖,错身一过,六目相接,薛甘霖头轻轻一点便跟在周氏身后进了后院。
待看不见薛甘霖的背影了,玉璧才去看萧庆之,却见他一直微微颔首站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瞧见一样。玉璧弯了手肘,轻轻蹭了蹭萧庆之说:“你真就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因为错过了身,如今看一眼都是过错,玉璧啊,别胡思乱想,你这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光明正大的东西。”萧庆之说完拍了拍玉璧的脑袋,感慨着自家小玉璧永远是这么热衷于把身边的人藏得深的东西都扒出来。
顾弘承安置好后,请两人留在庄亲王府用了午饭,从庄亲王府出来时,玉璧走在一边琢磨,萧庆之则抱着女儿伸出手指逗弄着。这时萧庆之已经打消了那个不靠谱的念头,女儿绝对是正常的:“怎么半天没言语,又在想些什么?”
低头脑袋,玉璧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想什么,就是有些唏嘘,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似的。弘承殿下这样子,看着让人觉得世事变幻多端,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
闻言,萧庆之一声轻笑,腾出手来拍拍玉璧的肩,道:“我们都会好好的,不要想太多。”
从庄亲王府到知趣园约要走两刻钟,玉璧和萧庆之也没什么事,就抱着女儿穿行于京城的大街上。御街两边的旗招子迎着秋风在一片金黄的树叶里分外惹眼,一家三口这般走着,倒是分外温馨。
“子云。”
听见有人喊,萧庆之就回了头,一看……哟,潜在的情敌:“自安,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崔愈也没想到在街面上能见着萧庆之和玉璧,本来是想下帖子拜访的,倒巧在街面上就遇着了:“陈尚令。”
不待玉璧答腔,旁边就飞奔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乍乍呼呼地扑到玉璧身上,萧庆之都来不及伸手挡。等人站定了一看,才看出来是郑盈:“玉璧姐姐,我好想你,他要来京城还不带我,要不是我苦苦央求,还见不着玉璧姐姐呢。呀,萧侯爷,这是令千金么,我真有眼福,看起来好可爱呀,我可不可抱一抱!”
看着郑盈这眼馋的样儿,崔愈轻咳了一声,郑盈回头去瞪他,他又把咳嗽声咽了回去。玉璧在一旁看了直乐,连原本舍不得女儿的萧庆之都憋着笑把萧楠抱给郑盈:“手托着点后脑勺,小楠还太小,骨头还是软的。”
却见郑盈熟练地抱着孩子,看样子也是当妈的人了,玉璧就问了一句:“盈儿,你成婚也好些年了,可是已经有孩子了。”
抱着萧楠的郑盈乐得没边儿,只顾得上逗萧楠,哪里有闲心回答玉璧的问题,倒是崔愈答了她的话:“拓儿是前年春生的。”
看来是个男孩儿,怪不得郑盈要眼馋女儿呢。萧庆之见郑盈舍不得撒手,心里也有了认知,倒不再去看女儿,只看着崔愈道:“自安这回来京城,所为何事?”
“不是要找梁广舒吗,我来京中办差,顺便把人给你带来了。云州和吴州的产业托给了希和顺手照顾,这不,也让我把账本给你们捎来了。”历经多年,崔愈再去看眼前这个拨动了他心弦的女子,似乎还如初见时一般,却更添了几分皎洁生辉之感。
只有一点不同,如今,他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所余下的不过是淡淡一抹记挂,盼她能安好。
说到梁广舒,萧庆之不免皱起了眉头,拉着崔愈一道走,由着郑盈抱着萧楠和玉璧走在后边:“梁广舒是青州行医多年,想来自安也有耳闻,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些消息萧庆之也派人去查过,但没亲眼见过听旁人转述多少有些不尽不实。想到梁广舒曾经教过萧桢,而且还把萧桢教到了歪道上,萧庆之怎么都对梁广舒有些不放心。
“梁医官医术在青州定州都是出了名的,所学博杂,为人德行上佳,只有一点不好,这个人骨头太硬。你让人送来书信后我便差人去找他,他当时在定州,惹了郑家门下一支的子弟,差点被人活活打死,要不是希和去得快,梁医官全家上下只怕都要出事。”崔愈有些不解,梁广舒虽是个有名的医官,但京中是个名医汇聚的地方,为什么萧庆之偏要找梁广舒。虽然有不解,但崔愈却没说什么,无非是个医官罢了,还不值得细细计较。
“来得及就好。”萧庆之还是决定自己先去见见梁广舒,这是给儿子寻的师傅,哪怕是儿子现在早已养成了品性。
说完梁广舒的事,崔愈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不知我七姑母现在身在何处?总是我崔家的姑太太,我们做小辈的,总还是要过问一番的。”
说起崔莠,萧庆之面上半点不露,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地道:“在吴州谢家养着,听闻久病卧床,性命无碍,只是身子不好罢了。”
挑挑眉,崔愈算是知道其中一点事儿的,话到这也就没再问下去,谢春江是陛下私生子这件事,崔家也就他和他爹知道:“人活着便好,梁医官便擅长调理固疾,难不成子云便是为我七姑母访名医?”
就算是吧,萧庆之不置可否地一笑,又说道:“这回来京城,可带了令公子来。”
“拓儿在宅子里歇着,令府两位公子与拓儿年龄相仿,改日定要请来一起聚一聚。听闻令府两位公子如今都在钟山书院就读,不知可有成效。”崔愈这回带儿子来,还有一件事就是为了让儿子入蒙学。青州不是没有好的蒙学,但和钟山书院这样名士大儒堆出来的到底不一样。
“这个……不好说。”萧庆之这绝对是良心话,玉璧让那俩去书院,哪里是去学习的,分明是去卖萌的。他们俩都上大课堂,别的学子都是十岁往上二十来岁往下,萧桓和萧桢去了,不是卖萌就是被人逗着玩,加上这俩生得好又聪明,谁见了都要逗上一逗才舒坦。
“怎么不好说了,萧侯爷,我可是听说两位公子聪颖天成,想必在钟山书院学得很出色吧。”郑盈一听他们说的是书院的事,就免不了要上前去插句嘴。
萧庆之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看向玉璧,玉璧嘿嘿然干笑两声,说道:“不怕你们笑话,让他们俩去书院,只是去感受书院的氛围罢了,真要说学到了什么,还真是什么都没学到。一个两岁多点一个不到四岁,就算天天泡在书院里听大儒们讲经作学问,就是学到了也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郑盈和崔愈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反正钟山书院门敞开在那儿,跟萧庆之说还不如到书院去看一眼。两人领着萧庆之和玉璧去崔家在京中的宅子里接了梁广舒,梁广舒眼下就一个人来的,身上还有些淡淡的伤痕,见了玉璧和萧庆之二话不说就行礼,感谢他们及时施以援手。
接了梁广舒,玉璧和萧庆之就往家赶,这时令武已经去把萧桓和萧桢接回来了。萧桓在屋里听到外边有响声就开始迈腿儿,萧桢虽然觉得这很幼稚,但还是翻着白眼跟在哥哥后边往门口走。
“爹,娘亲,小楠妹妹。”萧桓见人就是抱大腿蹭脸,那萌卖得真叫一个毫无卖弄痕迹,完全就像是纯天然的萌物一枚。
萧桢跟在后头,多少有那么点酷酷的味道:“爹,娘亲,小……师……”
人没喊完,萧桢就愣在了那里,这时候的梁广舒比他记忆里的要年轻得多,要有神采得多,虽然身上有伤痕,但精气神都十分好,倒和他记忆里那灰败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入。
“桢儿,你不是说要学医么,爹和娘亲为你寻了一位名医,梁医官,这便是犬子萧桢。等梁医官在京城安顿好,我便领着犬子上门拜师,还请梁医官不要嫌弃犬子年幼稚气。”在路上萧庆之已经把借口找好了,这时梁广舒倒也不怀疑萧桢学习医术的热情,再说又是救命恩人,当然会认真教导倾囊相授。
“小公子小小年纪便知要行医为善,下官不才,定尽心教授医术。”梁广舒其实挺敬佩萧庆之的,不盼着儿子封公拜侯,却由着儿子的主意让他学医。
萧桢终于回过神来,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扑向梁广舒,嘴里喊着“师傅,师傅”。
为免萧桢摔倒,梁广舒莫明其妙地蹲下来把萧桢抱在怀里,似乎觉得这小孩儿这么喊他不止是激动,还有真真切切的孺慕之情。
没人能体会到萧桢现在有多么激动与欢喜,看到师傅现在还好好的,他就知道,上一回人生里的大部分遗憾,如今都已经被补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