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兰溪早料到耿熙吾来,是为了那个荒谬无稽的传言,见到他时,他虽然常年的神情淡漠,但今日神色间却少了一贯的沉稳从容,兰溪便知他今日要说之话有些要紧,却不想却听得他说了这么一席话,在兰溪听来,也与那传言一般荒诞无稽,可,因此话里就带了两丝笑音,却是全然不信的。
耿熙吾却丝毫没因她话里的笑影儿而放松丁点儿,反而更多了两丝紧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刚出生时,不只是师父,就连慈云大师也为我批过命,计都破军双星入命,父母缘薄,夫妻缘浅,子孙皆无,说白了,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但讽刺的却又是极贵的命格,可建业沙场,位极人臣。”
兰溪突然想起前世,耿熙吾可不就是风光已极,但却到她命殒之时,仍未有妻室子嗣,兰溪心里突然便有些沉甸甸,就连笑容也有些牵强起来,“这种无稽之谈,莫非师兄竟信了么?”
“我也不愿信,可却不得不信。师父和慈云大师都是大庆朝首屈一指的命相大师,只是师父擅长观星,而慈云大师天赋异禀,有一手摸骨之术,天下无双。”耿熙吾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他们二位都批的命又岂会有错?何况,坊间传言那些事,大都有为真。”说的却是他生母早逝,又克了老侯爷,甚至是那位李家姑娘因着与他议亲,反倒累了一族之人的传闻。
兰溪在听得那摸骨之术时,便已有些毛骨悚然,骤然想起那日菩提院中,慈云在她腕上捏揉之举,还有陆詹与他关起门来,还特意将她支开说话,说的是什么?兰溪突然觉得这比她从前知道师父会面相卜卦看风水时,还要觉得神叨。
可是在听得耿熙吾那一句明显带着自嘲之言,她还是忍不住忙道,“师兄快莫要胡说,既然真有命定之说。那也是他们时运如此,如何就能怪到了师兄的头上?”
耿熙吾并未顺着兰溪的话说,一双如暗夜深海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师父让我不要告诉你,我也以为有些话,我可以隐藏一辈子,可是之前我受伤那一次,我便明白了,你容不下与你亲近的人瞒你哄你,哪怕是为了你好。那时,我便也暗暗对自己说,我要将你留在身边,最起码,要对你坦诚。”
望着这样的耿熙吾,兰溪隐隐不安,总觉得他接下来的话才更是要紧,而且只怕是她并不愿听的。情感的自己在内心拼命叫嚣着阻止他,让他不要说,可理智的自己却是强自镇定着,木着脸,等着他说。他说得对,她宁愿痛得明白,也不愿糊里糊涂。
耿熙吾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师父因与我母亲有些渊源,所以在我出生后便收了我为徒,一边将我带在身边教导,一边试图寻找破解我命数之法,一直未果,直到真武二十二年……”说到此处,耿熙吾略略顿住。
而兰溪却是背脊一寒,真武二十二年?这个时间对别人来说或许平常,但对于她来说,却实在是不同寻常,记忆尤新,因为,她就是在那一年重新醒来,重生在她九岁的秋天的。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兰溪的脸色发着白,浑身发着冷,一寸寸艰难地抬起头往耿熙吾望去。
四目相对,他并未移开目光,只是本就幽深的目光又暗上了两分,“那年的秋天,师父夜观天象,突然发觉星象有异,有一颗不世出的吉星灿耀南方,因此师父带我连夜南下,最终在青阳找到了你……”
兰溪浑身僵冷,果然是这样?难怪了,她之前还怀疑为什么前世师父未曾带着师兄到青阳?难怪师父一眼便看出她命相有异,难怪……兰溪骤然紧盯耿熙吾道,“师父收我为徒,便是为了这个?”
耿熙吾没有回答,他其实可以解释,但他没有。
沉默中,窒人的沉默中,兰溪终于出了声,却是幽幽苦笑着,“我便是那颗不世出的吉星了?我可以替师兄改变命数?如何改?嫁给师兄么?那么师兄……”你要娶我,也是为了这个?
最后那一句,终是未能问出口,但彼此胶着的目光中,他们都懂,她要问的事什么。然而,她没有问出口,他也只是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却不置一词。
似乎过了很久,屋外的天色一点点转暗,耿熙吾眨了眨眼,动了动僵硬的腿脚,从椅上缓缓站起,却是复杂难言地望向椅上僵坐着,似是凝成了雕像一般,不动也不笑的兰溪,眼中暗掠一抹心疼,是他错了么?也许他真的不该不听师父的劝,执意向她坦白,真相,往往是残酷的。这世上,他最不愿伤害的就是她,偏生却伤她至深,这一刻,耿熙吾恨不得砍自己一刀,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一字。
“师兄今日来,要说的就是这些?”就在耿熙吾纠结的时候,兰溪终于开了口,嗓音有些疏冷,有些喑哑,听得他心里一揪。
然而,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兰溪凤目抬起,定定望他,又问道,“师兄当真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耿熙吾目光一暗,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是最终半个字也未吐露。
室内随着光线一点点的沉溺,又再度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兰溪再度开了口,声音沉在暗影里,飘忽的有些不真切,“既然师兄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那便请回吧!”
耿熙吾僵在原处片刻,终是迈开了步子,只是走到门边时,却是顿了顿,似是犹豫着,终究还是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入屋外一点点降下的夜色中。
兰溪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流烟进来小心翼翼地唤她,她才醒过神来。却是木然着脸色,几乎是失魂落魄般回了珠玉阁,一进内室,她就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扉,能隐约听到屋外秦妈妈压低着嗓音问流烟的声音,她却全是过耳不过心。双膝似是没了力气,一软,便跌至地下,目光一抬,刚好瞧见桌上放的针线簸箩,里面有一条腰带,藏青银线云海翻涌,尚未完工,看着看着,她却突然湿了眼眶,最后,索性抱了膝头,将脸埋在双膝间,将呜咽的哭声尽数堵在了裙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