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黑白之道可在行?不若我俩手谈一局?”饮了一杯茶,说罢了一番闲话,陆詹让人在竹桌上置了棋盘,笑着招呼起傅修耘。
傅修耘挑眉,眼瞧着陆詹望着他的眼神,很有两分评估的神色,心思一动,笑道,“黑白之道,我只通一二,先生若有雅兴,我也不敢扫了先生的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还请先生手下留情啊。”
陆詹听罢,抚须而笑道,“傅小哥儿该是自谦了吧?你执白,你先请。”
“那就多谢先生相让了。”傅修耘拱手致谢,也不推辞,在陆詹对面落了座,从棋盒中取了一颗棋子,夹在两指间,轻落棋盘。
一方棋盘,小小方格,黑白纵横交错,无声厮杀。一会儿之后,陆詹笑道,“小子,我就说嘛,你果真是在自谦。年轻人懂得谦虚是好事,可是过于谦虚了,反倒觉得有些虚伪,让人不喜了。”
傅修耘一惊,抬头却见陆詹仍然笑着,不见怒色,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不敢松懈道,“先生谬赞了。我当真不是谦虚,黑白之道,我确是不擅,不过是赖先生相让,还有便是运气罢了。”
“好一个运气!老夫手下,可没有运气可言。小子,都说棋品如人品,你若再自谦,便当真有虚伪之嫌了。”陆詹笑道,但那笑却不入眼底。
边上兰溪见状,微微拧眉,心想着,今日老头儿怎的说话这般带刺?似是有心针对表哥一般?但昨日,甚至方才,他们都还相谈甚欢。兰溪一度以为,自家师父是有些喜欢表哥的,否则,怎会破例邀他上门?兰溪满心疑虑,当真有些不懂陆詹今日之行事,但这些年,该有长进还是有的,至少如今,兰溪已经很懂得藏拙,也懂得适时的做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兰溪沉默不语,静观其变。傅修耘却觉着额角一紧,有些局促道,“先生,既是如此,请小心了。”
“你是觉得胜券在握了?”陆詹笑着挑起一道花白的眉毛。
“围棋一道便在一个‘围’字上,如今形势,我虽不敢说胜券在握,万无一失,但我占据了优势,先生要突出去,反败为胜,殊为不易。”傅修耘说得谦虚,实则眉眼间暗藏的幽光已经泄露他心中思绪,如今整个棋盘上他可谓掌握了全局,须臾间,便可将黑子围死,黑子要反败为胜,何止是殊为不易,几乎算是不可能的。
“是吗?”陆詹笑得意味深长,那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是带着万斤重量,倏忽砸向傅修耘心中的笃定,刹那间,便是不安。
而下一刻,这不安成为了现实。棋盘上,形势斗转。傅修耘死死瞪着,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小子,都说下棋便如做人,你喜欢万事留一线,却不知,说得不好听,那便叫作心慈手软。而你不知,这世间有些人,是可以万事不惧,连命也可以豁出去的。所以,便也可绝处逢生。”陆詹笑笑道,那几句话,让傅修耘心房巨震,半晌无言,只能盯视着那棋盘上胜负已定的棋局,愣愣出了神。
陆詹见罢,笑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了,你们几个年轻人慢慢玩儿着,老夫去厨房看看,待客可不能马虎了,做不到宾至如归,怎么也得宾主尽欢才好。”笑着挤了挤眼,陆詹转身而去。
兰溪挑了挑眉,略略思忖片刻,便道了一句,“我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话落,她便追着陆詹而去。
“哥哥,不过输了一局棋而已,不要紧的。”陆詹和兰溪一走,傅馨怡见傅修耘仍然愣神着,不由出声安慰道,“而且啊,刚才那个陆先生说得话很是气人,君子自谦乃是品德,怎么到了他嘴里却成了虚伪?亏我之前还觉得他这个人很是有趣呢。”想起方才陆詹言语带刺,傅馨怡也不由多了两分怨气,为兄长抱屈道。
“怡儿不得无礼。陆先生言语耿直,不知比那些个棉里藏刀的好上多少倍。何况,他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傅修耘连忙出声斥责道。
兰灏和兰洵兄弟俩却有些尴尬,“是啊,先生说话惯来如此,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罢了,虽然话说得不留情,但却是半点儿没有坏心,表弟,表妹千万不要介怀啊。”
“是啊,先生的脾气,若非他瞧得上的人,是万万不可能邀来做客的。像我这块儿榆木,先生可从来不与我下棋的,更别说教上两句了。”兰洵也很是乖觉地打起了圆场。
傅修耘想罢,可不是么?方才那几句话,虽在点他下棋之道,何尝不是在教他为人处事之道呢?这么一想,傅修耘突觉茅塞顿开,心中烦闷尽消,由衷地多了两分感激,“先生苦心。只是,先生这棋艺果真是非凡,我与他下,当真有两分不自量力。”看似占尽了上风,转眼就输了个干净,之前的优势,怕也是陆詹刻意相让所致,可笑他,嘴上自谦,心中却已在沾沾自喜,不过一招之间,输了个干净。
“这个表弟当真莫要在意,先生棋艺超凡,难逢敌手,我与他下,最好的成绩,也是输了三子,表弟已经很是不错了。”兰灏笑着安抚道。
傅修耘听罢一惊,兰灏的棋艺他是知道的,绝不在他之下,居然与陆先生对弈,最好的成绩也是输了三子,那他今日败局,还当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是啊!就连父亲与先生对局,也难有胜的时候。先生的对手,也就耿四哥了。”兰洵取了桌上果盘中的干果花生,咬得咔嘣作响。
傅修耘却挑起了眉头,“耿四哥?”
兰灏不着痕迹瞪了兰洵一眼,这才轻描淡写道,“是先生的亲传弟子,这棋艺也是得先生真传,如今已与先生旗鼓相当。”
“什么叫旗鼓相当啊?哥,你这话也太谦虚了,何况,你还是帮着耿四哥谦虚?先生方才可才说了,太过谦虚未免有虚伪之嫌,你帮着他遮丑,没有人会感激你的。”兰洵忙着吃,丝毫没有注意到兰灏的目光,拆起了台。
兰灏恨不得掐死了他省事。那边傅修耘却已惊道,“莫不是先生曾输过他这位弟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