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得水百川说让自己先滚,虽则听后半句话儿的意思,还是要治自家的罪,但她心里却已经很为这个结局知足了!毕竟连元春跟了水百川这么久,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且腹中还有他的骨肉,尚且只侥幸拣回了一条小命儿,却是要被贬至最底下的圊厕行为奴至死了,何况他们家上下说穿了只是皇上奴才的几百口子人呢?
因此能拣回一条命,已经够让贾母感念庆幸不已了。至于惩罚,皇上既然没有当下治他们家的罪,那就说明皇上心里还并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不然也不会留时间给他们家去联络平日里交好的亲朋世交们为他们四下活动,甚至在皇上跟前儿与自家求情了!
——贾母却没有想过,先前那些所谓的王府国公府等显赫之家之所以与他们家交好,一多半儿瞧的不过是宫里贤妃的面子,想着贤妃极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后,所以才会争相来结交巴结他们罢了,如今贤妃既已被贬,相信等不到贾母出宫回至荣府,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贾府那些个所谓的“亲朋世交”只怕避之踩之犹恐不及,又岂会再与他们适时伸出援手的?!
打发掉贾母,又命人将犹昏迷着的元春拖下去除了钗环华服,并除去她腹中的胎儿,便将其扔至圊厕行后,水百川方喜怒莫辩的看向一旁犹为贾府诋毁自己而满脸阴霾,却又忍不住为贤妃及贾府受了如此重罚而欢喜的水澈,道:“发落了第一号主犯,也该轮到你这个帮凶了!”
水澈听水百川将他摆在了“帮凶”的位置上,心下一动,情知今儿个自己当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了,因忙“噗通”一声儿就地跪下,满脸自责悔愧的说道:“儿臣知错儿了,以后再不敢了,恳请父皇饶过这一遭儿。”
不能不说水澈将水百川的心思摸了个门清儿,一来水澈到底是皇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心里自然是要偏爱他一些儿的,又岂会真舍得重罚他?二来对当前朝堂上的局势,水百川亦是了然于心的,对水澈一派与太子一派的针锋相对,他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的,为人君者,最希望看到的,莫过于便是这种两相里互相掣肘、互相平衡,然后一块儿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局面了,如此一来,他这个皇帝便可以作得越发高枕无忧了。不然即便水澈与太子水泓都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骨血,只要一个不慎让一方独大的,他这个皇位便不一定能坐得安稳了,毕竟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父子亲情亦是极有可能分文不值的,前朝又并非没有过这样儿的先例,他不得不未雨绸缪啊!
因清了清喉咙,斥道:“这会子才知错,早你作什么去了?当日如海立文契赠银托孤时,你亦是在场的,又岂会不知道林丫头如今是在孝期?况她年纪儿还小呢,又是朕结义兄弟的女儿,算是你的妹妹,你又怎敢委屈亵渎她,让她作你的侧妃?还闹得林府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你让林丫头一个姑娘家,明儿该怎么做人!”
水澈闻言,脸上的悔愧越发深了几分,口气儿亦越发诚恳了几分:“儿臣亦只是仰慕林姑娘罢了,如今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以后断不敢了,恳请父皇饶过这一遭儿。”
一旁太子妃与黛玉都非那愚钝之人,如何瞧不出水百川虽是生了大皇子的气儿,却并未安心要处罚于他的?况认真一想,大皇子今儿个的行为虽是有些儿过了,也算得上犯了欺君之罪,然那欺君之罪原是一个十分笼统的概念,一切端看皇帝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儿,亦既是说,他若真想惩罚一个人,欺君之罪便是大罪;反之则是小罪甚至不值一提!太子妃因悄悄儿瞟了黛玉一眼,暗自决定见好就收的好,因提起裙摆上前跪下,说道:“大皇兄亦是无心之过,恳请父皇就饶过这一遭儿罢。”
黛玉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然要让她去替她所深深厌恶的水澈求情,却亦是再不能够,那怕只是卖个顺水人情,亦不情愿!然水百川毕竟事先说好了要与她做主的,这会子见黛玉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情知她心中有委屈,亦不好将水澈罚轻了,因威严的看向他说道:“念你是初犯,又有你弟妹替你求情开脱,朕今儿个就不重罚你的,但是,亦不能轻罚了,不然别说林丫头心里委屈,便是朕亦会因此而被世人所诟病包庇亲子的,也罢,待会儿下去领二十杖,再禁足三月,罚俸一年罢!”
水百川的判罚,对寻常人来说尚不算重,然对于有着皇长子身份的水澈来说,便算有些儿过重了,毕竟挨打尚算其次的,丢了体面才是最要紧的!然水澈心里正因着贤妃倒台、明儿后宫又将再是他母妃淑贵妃一人的天下而欢欣雀跃,两相里一比较,这点子处罚便显得不值一提了,因忙叩头道:“儿臣谢父皇从轻发落之恩!儿臣这就领罚去!”说毕快速起得身来,便要往外领杖去。
不想未及举步,便有太监进来报:“回皇上,淑贵妃娘娘求见!”
大手一挥,水百川正欲说不见,又思及眼下正是可以借水澈犯错儿之机,申饬淑贵妃一番的好机会,因点头道:“传!”
黛玉听说,下意识便要回避,因向水百川福了一福,道:“皇上既已为黛玉作过主了,黛玉亦是时候该告退了,烦请皇上打发一位公公送黛玉出去!”
水百川听说,忙摆手笑道:“慌什么呢,朕先前不是说过要留你在宫里好生住上几日的吗?”又问李常禄,“朕让你与林丫头准备的宫室,可已准备妥了?”
李常禄忙赔笑道:“已经着人收拾洒扫去了,就在离奉天殿不远的长寿宫,皇上意下如何?”
长寿宫是与供历代皇上处理公事及日常寝居的奉天殿、供历代皇后所日常寝居的储秀宫并称皇宫“三大宫殿”的天宸皇宫最好的宫殿之一,水百川自然十分满意,因向黛玉笑道:“明儿你就安心在长寿宫住下,拿皇宫当你自个儿的家一样儿罢,却什么只管告诉李常禄,想什么吃的玩的了,亦只管告诉他。”
黛玉闻言,正待拒绝,耳边已传来了“淑贵妃娘娘驾到——”的声音,没奈何,只得将已到嘴的话儿,先咽了回去。
就见一名面相极美、三十来岁的美妇,扶着嬷嬷款款行了进来,先便向水百川欠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方才黛玉乍见元春时,心里头一个感觉便是觉着那里有不对,然要让她说,却又说不出不对在那里;这会子再一见到淑贵妃,她心里却豁然开朗起来,只因她赫然发现,不论是元春,还是淑贵妃,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与她母亲贾敏生得极为相似!一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儿对水百川的同情与怜悯之情来,爱而不得,便是对这世间任何一个凡俗之人,亦是会耿耿于怀的,何况是对一个富有四海、君临天下,自打出生到这世上,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帝皇呢?!
正自发怔之际,腰间却被人轻触了一下,她忙回过了神儿来,却见不是别个,却是太子妃在提醒她该给淑贵妃行礼了,因忙学着她的样子欠身福了一福,口称:“民女见过淑贵妃娘娘!”
淑贵妃亦是早已注意到黛玉了,心中的震动与狐疑,一点子不比黛玉少,她心里甚至还升起了几分危机感来,以黛玉的品貌,若被水百川私心纳进了宫来,只怕明儿她可真真会没有好日子过了!只是她终究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将近三十载,自然不会将她的所思所想表现在脸上,因几乎只用了眨一下儿眼睛的时间,便恢复了常态,笑道:“这位便是林姑娘罢?真真好个可人儿!”一面说,一面还伸手亲自搀了黛玉起来,又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方继续笑道:“臣妾说句心里话儿皇上可别生气,林姑娘这品貌儿,可是把咱们宫里那些个公主帝姬们,都生生比下去咯!”
水百川如今正是对黛玉喜欢得了不得之际,一闻得淑贵妃这话儿,越发喜悦,因呵呵笑道:“林丫头确是比朕那些个公主帝姬们好嘛,朕有什么好生爱妃气儿的?”
又问,“爱妃这会子作什么来?可是来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求情的?”后一句话儿,已明显带着几分怒气了。熟悉水百川的人都知道,他是最厌恶自己的妃嫔们为其各自犯了错儿的儿女们来与他求情告饶的,谓之“慈母多败儿”,不论那个妃嫔有多么得他的意儿,都从不例外,故这会子见淑贵妃过来,他才会有此一问。
淑贵妃既能盛宠二十几载,自是将他的脾性摸得门清儿,即便真是闻得她安在奉天殿作“耳报神”的人来报水百川要打水澈,心疼不过方急急赶了过来的,这会子亦不会不敢据实以告了,因忙指着水澈赔笑道:“皇上管教他,那是为人君为人父应当的,何况他原犯了大错儿?臣妾虽愚,愚不至此,皇上只管惩处他便是。”
水百川知道淑妃虽育有大皇子水澈、三皇子水漾、五皇子水濛,素来所最疼者,却是长子水澈,如今既闻得她这般知情达理,不由十分喜悦,因点头道:“这才是澈儿的好母亲呢!”又问,“不为与他求情,那爱妃却又是为何而来?”
淑贵妃见问,犹豫了一下儿,方笑道:“实不相瞒皇上,臣妾亦是听说了林姑娘之事,故有心赶过来瞧瞧的。臣妾原本想的是,皇儿既已大张旗鼓登门求亲,闹得此事儿近乎人尽皆知,亦让林姑娘名誉受损了,皇上何不顺水推舟,就将林姑娘指与皇儿,待林姑娘孝期满了,再大婚呢?当然,以林姑娘的品貌儿,别说是作侧妃,便是作正妃,臣妾亦觉着委屈她了。只是皇儿早已有了正妃繁丽,眼下她又未犯什么过失,自然不好将她休离,依臣妾说,倒不如将林姑娘指与皇儿作个平妻,与繁丽平起平坐罢。一来可以保住林姑娘的名誉,二来林姑娘若作了皇上的媳妇儿,明儿便算是皇上的半女了,皇上想什么时候儿见她,可不都是极便宜的;三来,出于臣妾的一点私心罢,亦是不忍瞧见皇儿爱而不得,为此事儿抱憾终身。还求皇上成全!”说毕拉了水澈一块儿,母子齐齐跪至了水百川脚下。
这一番话儿,原是淑贵妃在来之前便已想好了的,只是当时她对能不能求得黛玉与水澈为平妻,并不是很看重,她只是希望能借这番话儿,让水百川瞧见她是真心在为他为黛玉着想,继而越发看重她罢了。只是待她瞧见黛玉的面容后,她却忽然不再作此想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与水澈求得黛玉为妻才是,不然待水百川明儿接了黛玉进宫,以黛玉的品貌儿,只怕自己是一辈子都别想坐上皇后的宝座了!
水百川自然并不知道淑贵妃心下这一番计较,他只是单纯的以为淑贵妃是在为黛玉着想,不由认真思索起她这番话儿的可行性来。
一旁黛玉本就因淑贵妃这番话儿而气急交加了,这会子又见水百川这副若有所思,像是正在考虑淑贵妃建议的模样儿,更是又失望又生气又着急,因从太子妃身后绕出来,便欲上前向水百川表明自己即便是死,亦不会愿意嫁给水澈的意愿。
“皇上且慢,林姑娘是与臣有婚约在先的,不能指与大皇兄!”
未及举步,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儿熟悉至极的声音,以致黛玉乍听之下,竟怔在了当场,旋即便潸然泪下了,只因那道儿声音不是别个,正是她所朝思暮想、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了这么将近一个月的水溶的声音!
下一刻,便见一身白衣、风尘仆仆,神色间瞧着略有几分疲态的水溶,大踏步行进了正殿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脸焦急,口中不住嘟哝着“六皇子您这会子不能进去,且容奴才与您通报一声儿不迟”之类话儿的小太监。
“臣水溶,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水溶先深情的看了黛玉一眼,又轻轻冲她点了点头,以示凡事儿有他在,让她安心后,方一掀袍子,单膝跪下向水百川见礼道。
水百川平日里可以说压根儿未曾注意过自己这个六儿子,只知道他与太子交好,是太子不可或缺的得力帮手罢了,却不想不知不觉间,他竟已长成了这样儿一个挺拔俊秀的七尺昂扬男儿,且还敢硬闯奉天殿,还说自己与黛玉是有婚约在身的,一刹那间,心里反倒升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来,因怔了片刻,方道:“平身罢。”
水溶依言站起身,又自怀里掏出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方一面奉与水百川,一面道:“回皇上,当日林大人临终时,臣亦在场,有幸蒙林大人不弃,将林姑娘许与了臣为妻,只是因为当时林姑娘年纪尚小,故一直未将此事儿说与过她知晓罢了。这便是当日林大人写与臣的婚书,请皇上过目!”
此言一出,在场除过原便知情的太子妃以外,其余众人都怔住了,尤其黛玉,更是呆立在了当场,红着眼圈儿久久回不过神儿来。她再没有想到,父亲不独与她安排好了一应退路,甚至连终身都为她安排好了,怪道人常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接过水溶递上的婚书从头至尾瞧了一遍,确定了那笔迹确是出于如海后,水百川心里方才涌起的那股子异样感觉不独没有消退下去,反而越发强烈了,当年他虽只与如海相处不过两载光景儿,却是十分了解他的,以他对他的了解,当不会将自己所最珍视最看重之人,随随便便托付与一个自己才只初次见面儿的人才是,那么,必是水溶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觉得可以信赖可以托付女儿的终身了?
满腹狐疑之下,水百川禁不住又上下打量起跟前儿一直不卑不亢站着的水溶来,这一打量,他才发现,水溶竟长了一张堪称是他所有皇子中所最俊挺最刚毅的脸庞,与年轻时候儿的他的相似度,竟已高达至了八分以上。不独如此,他还发现,水溶狭长的双目里,竟有着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的不服输不退缩的自信光芒。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被自己所一直忽略了将近二十载的儿子,才极有可能是从样貌儿到性子,都最像他的儿子。他忽然有些儿后悔愧疚起自己这些年来对他的忽略甚至是不闻不问来!
思及此,他方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水溶竟一直称他作的“皇上”,而非“父皇”;他对着他亦一直自称的是“臣”,而非“儿臣”,由近及远,他很快又忆起自水溶记事儿以来,好像他都未曾叫过他“父皇”,那怕一次亦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儿深深的懊丧情绪来,只因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子女中,最最优秀的那一个了!
水溶是何等机敏之人,自然感受到了水百川投过来的目光,只是,他直接选择了视而不见,对眼前这个本该被他称作“父皇”的既是君又是父的男人,他打心眼儿里没有丝毫儿好感,若不是为了太子在先,如今更为了黛玉,他压根儿不愿意踏进这个肮脏的皇宫、这个肮脏的京城半步!
见自己不开口,水溶竟亦能在自己的注视下,不动声色的一直不开口,水百川心里忽然有预感,倘若今儿个自己不开口,水溶是一定是与自己僵持到底的。然他心里却不但未有因此而生气儿,反而更又对水溶生出了几分欣赏来,因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依照天宸祖制,但凡皇室子孙,其婚事都是要由皇上来指婚的,朕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的婚事可以由你自己做主的!”
“如果臣不是皇子了,不就可以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了?”水溶并不在乎水百川的威胁,淡淡的回了这么一句话儿,显然丝毫儿未将皇子这个身份放在眼里。
却亦成功挑起了水百川的怒气,因冷冷说道,“你可别忘了,撇开君臣这层关系,朕与你还是父子这一层关系,你的婚事儿,照样得朕点了头方算!”
水溶听说,怔了一下儿,方满脸嘲讽的道:“原来皇上还记得臣与您有父子这一层儿关系呢!”
水百川被噎得一滞,头一个反应便是要大骂他“大胆”,但再一思这些年来自己对水溶确实不曾尽过那怕一日父亲的责任,他心中有气有怨有委屈,那原是人之常情,已到了嘴边的“大胆”二字儿,终究还是未曾说出口,反而是低低的说了一句:“是父皇对你不住,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短短一句话十几个字,得水溶禁不住心下一酸,——无论他在人前有多么强势,有多么的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他终究只是一个才只十九岁的青年;在水百川的跟前儿,终究只算得是一个孩子,心底最深处自然亦是渴求着能得到父亲的关怀与看顾的!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不卑不亢抱拳道:“皇上言重了,臣受不起。”
又道:“臣才外出公干回京,这会子舟车劳顿的,未知皇上可否容臣现下便带了臣未过门儿的妻子出宫回府歇息了?”
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人,甚至是换了今日以前的水溶在自己跟前儿这般不识好歹,水百川势必都会大怒,然这会子面对着水溶眼底那一抹转瞬即逝的伤痛,他心里那深深的愧疚与攸地复苏过来的父爱,却压得他瞬间没有了脾气,因用近乎于一种与水溶商量的口气说道:“朕还想留林丫头在宫里多住几日呢,常禄已经打发人洒扫长寿宫去了,要不皇儿你也留在宫里小住几日,暂时就不要回你府里去了?”
一席话儿不止说得水百川自个儿怔住了,被他这般软言说话儿的水溶怔住了,就连一旁淑贵妃、大皇子水澈并太子妃亦齐齐怔住了,包括水百川自己在内的众人都从未想过,从来便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皇上,竟亦会如此甚至可以说是低声下气的那一天!
当下淑贵妃与大皇子,还有太子妃,都各自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暗自盘算开了,皇上作什么忽然对水溶这般看重起来?难道仅仅就因为水溶亮出了他与黛玉的婚约,便为他换来了皇上的另眼相看?那皇上对黛玉这个‘结义兄弟的女儿’,可真是有够看重的!
暗自醋了一阵儿过后,水澈与太子妃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涌起一阵紧张感与危机感了,以父皇这般看重黛玉,连带亦看重起水溶这个平日里头素来看都不看一眼的皇子来,那么,皇上会不会因此便将皇位最终传给了水溶呢?毕竟单论水溶的个人能力,是绝对够格儿作储君的,如果再加上这最关键的一层儿,他的胜算简直堪称是皇上众多皇子中最大的一个了!
对水百川这份儿迟来的父爱,若说水溶心里没有震动,那绝对是假的,然他心里更多的却是嗤之以鼻,镜子摔碎了,便是再请能工巧匠来修补好了,便能回复到从前儿吗?同样儿的,人的心一旦被伤了,之后便是再怎么弥补,亦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他既然能在近乎于没有父亲、亦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形儿下,亦渐渐活至了现在这般大,那么,在他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活得上好了的情形儿下,自然更不需要忽然多出一个父亲来庇佑于他了!
因仍是不卑不亢的开口说道:“多谢皇上抬爱,只是俗语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臣散漫无状惯了,倒是不要留在宫里现皇上的眼,还是回自个儿家里歇息的好。恕臣先告退来!”说毕忽然上前拉住黛玉一支柔荑,便要扭身儿出去。
水百川到底是高高在上惯了的,方才能这般放低姿态来俯就水溶,已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之事儿”了,偏水溶却犹是这般“油盐不进”,终于忍不住动了真怒,因冷冷道:“你要离开,可以,但林丫头必须留下,别说林丫头现只是你未过门儿的妻子,便是她已经过门儿了,今儿个朕亦留定她了,朕还不信就治不了你了!”
说得水溶亦不由动了真怒,竟未意识到水百川这番话儿里其实已是默许了他与黛玉的婚约,正待反驳回去,手下却被黛玉轻轻一拉,又微微冲他摇了摇头,方轻轻挣脱他的手,上前向水百川微微福了一福,微红着小脸说道:“实不相瞒皇上,黛玉与六皇子虽认识时日不多,才只两载不到,却彼此情投意合,早已是两情相悦了,此番六皇子外出公干月余方回,黛玉与六皇子便一月不曾得见,彼此自是有许多衷肠话儿要说,还请皇上容黛玉与六皇子先行告退,过几日再进宫来与皇上请安,陪皇上说话儿不迟,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她这番话儿若是换了其余任何一个女子当众来说,只怕都会让人生出鄙薄其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与闺阁千金的廉耻来,然这番话儿经黛玉之口说出来,却不独丝毫儿未让在场众人有此感觉,反而都觉得再自然不过,再纯洁不过了,竟让人产生不了丝毫儿的恶感。再看她与水溶站在一块儿,男的英挺,女的绝丽,恰似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以致一旁方才还一心为水澈求娶黛玉的淑贵妃,竟亦觉着再说不出那番要黛玉作水澈“平妻”的话儿了!
水百川骨子里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当别人面对着他态度强硬时,他便会用更强硬的态度与手段反击回去;然一旦别人表现出服软或是伏低的态度时,他的态度又会跟着越发软化下来。譬如此刻,黛玉这番话儿一出,立时便让他心里的怒气消了个七七八八,又见一旁水溶虽仍紧抿着薄唇不打算开口说句服软的话儿,但神色间已明显有所松动,他心里那余下的三二分怒气亦随之消失了,因大手一挥,道:“罢了,你要出宫,就出宫罢。但是,过几日一定要带林丫头进宫来小住几日,不然朕可真生气儿了!”
水溶巴不得这话儿,却亦并未直接答应他后面儿那半句要带黛玉进宫来小住几日的话儿,只是抱拳欠身行了个不甚有诚意的礼,便拉着黛玉的手,一径离了奉天殿。
离了奉天殿,水溶拉了黛玉便往锦华门方向行去,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儿,但是却未忘记放慢脚步,以便黛玉能跟得上,至于沿途不时经过的跪下行礼的太监宫女们,他压根儿视而不见。
好容易出了锦华门,水溶不容黛玉多说,一直拉着她柔荑的大手微微一使力,便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旋即打横抱起,快速钻进了马车里。
黛玉经过方才的疾步,再加上方才被忽然打横抱去的天旋地转,这会子脑子还处于浑浑浊浊的状态。然下一刻,伴随着炽热的气息从身后贴近,她忽然觉得腰间一紧,一双灼热的手掌亦如影随形似烙铁一般,牢牢附到了她的腰上,然后身体不知怎么地一转,人亦随之被紧紧的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几乎连胸腔中的最后一丝气息都要被挤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