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
他是一个刀客,一个江湖中有名的刀客。
郭天年轻之时,足迹遍及五湖南北,仗义行侠。
但是时光总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他也一样会面临着与一般平凡人一样的步步老化。
更何况他在一次战斗中丧失了一只手臂,从此以后他就渐渐的在武林中消失了。
所以他回到了家乡,引退江湖,封刀归隐江南。
他有时常常叹气,尤其是看着他只剩下一只握刀的手时,内心的孤寂,恐惧,害怕,不安,会更胜平凡人百倍。
而当那唯一的一只手如今也渐渐的握不住的刀的时候,他就叹得更厉害了。
如今他已经是六十岁了,对于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来说,他看上去并不显眼,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若不是他腰间那柄五凤朝阳刀,没有人会觉得他曾经也是一名著名的刀客。
今夜的郭府,人声鼎沸,多是郭府的世交家族,以及南阳周围的富绅之家。
当然,作为一个武林中人,郭天的寿宴自然是少不了一些武林人士的,他们是真的仰慕郭天,又或者是路过顺便前来,就不得而知了。
郭天趁着人群不注意的时候,又再次试着拔出佩在腰间的刀,这已经是他这几年不知道第几次尝试了。
他拔出了一半,却又推刀入鞘,为什么?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因为他感觉到那种信心十足,锋锐必胜的气势已经不再,甚至已荡然无存。
唯一存在的,只有他那一只满是皱纹的双手,苍白酥软的手。
以及一只空荡荡的袖子。
他已可以确定,他若再次将刀拔出,砍落的不会是对方的首级,而将会是自己的脑袋。
刀锋依旧,人却已老,他终于明白了一句话:
宝刀未老。
他也终于明白这句话应该是还有下句的:
老的是人。
桥一曲,桥是九曲桥,九曲桥下有月。
月是七月的月,七月的月依然还是很圆。
圆圆的月亮洒下银白色的月光,像一幕银光闪闪的轻纱,穿过树梢,透过屋瓦,洒满郭府的院里院外,同时也洒在每个人的脸上。
月光下有人,人在月光下,月光下的郭府前院已坐满了各路英雄好汉。
他们觥筹交错,他们谈笑风生。
宴席是从宅院大门前开始摆,穿过绿坪、桥、骑楼,一直延伸至正厅。
光是宽广的绿色草坪上,桌位的席次少说也有百桌以上。
郭天舒舒服服的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他的眼睛望出去,就刚好可以看到厅外坐着的人山人海。
他望着这样盛大的场面,频频捻须点头,觉得很有面子,也觉得很满意。
看着人群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后,他便缓缓的自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家仆也习惯性的递上一杯酒。
杯是金樽,酒是美酒。
郭天右手举杯高抬,虽然有点迟钝,已不复当年雄风,但他还是掩饰的很好。
这个时候,厅外坐着的那些人也习惯性的肃静、举杯。
他的视线在全场转了一圈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
“今日乃是郭某六十大寿的日子,这第一杯酒我敬大家!”
说完之后他便仰着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整个过程有着说不出的豪气。
厅外坐着的那些人此刻静的有如沉睡在海底的石头,他们再等郭天要继续说些什么,毕竟寿宴的主人不可能只说一句话的。
郭天久历江湖,当然明白这种时刻,一下子罗嗦了一大堆只会让人昏昏欲睡,所以他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所以郭天又干了一杯。
“郭某有幸,结识诸位,感谢!”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有时间简单的一句话比长篇大论来的更令人信服,也更深睿。
厅外坐着的那些人并没有说话,他们明白郭老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今天诸位能来参加我郭天的寿宴,我郭府蓬荜生辉。”郭天微微笑着:“所以,各位若没有把我的酒喝见底,就是看不起我郭天。”
郭天话说完,第三杯已人口。
然后他就坐了下去,不再说话。
厅外坐着的那些人这才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之后,才一口干了高举的酒杯。
随后才坐下来继续愉快的喝酒,聊天。
这样盛大的场面,这样愉快的喝酒气氛,竟然有人不是为了来喝酒的。
为什么有人不是为了喝酒而来?因为他们有着比喝酒更重要的事情。
化妆好的张七叶就像仆人,或者说他就是一个仆人。
尤其他一身弯的像老太婆的驼背样子,简直就像个千斤重担在背上。
胡子也花了,眉毛也白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像刀割死猪般的声音。
他现在还是一个老仆人。
李未央站在一旁看着张七叶吃吃的笑着,她现在很佩服那个老者的手法,因为她想要化成一个绝世公子。
她现在就是一个绝世公子。
没有人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因为一切都伪装的很好。
翠绿径,布满翠绿花。
长长的碎石子路上,满是傍晚之前的夏雨打落的缺花残叶。
花虽缺,叶虽残,却也打开了满园花色的窗扉。
这里已经是郭府的侧院,前厅那觥筹交错的场景并没有打破这里安静的环境。
“你现在要做什么?”李未央看着张七叶在庭院内走着,低声问到。
张七叶回头道:“去后院。”
“做什么?”
张七叶没有说话,而是将腰赶紧弯下,脚步走起来都像是马上要摔倒了一样。
李未央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知道张七叶为什么这样做。
于是她别变换着声音,使的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柔软。
“张老,你别带错路了,本公子急的很。”
两人刚转过一个月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喝的有些迷醉的人,这个人李未央和张七叶都认识,他是南阳有名的武林中人,‘中平剑’应哲。
应哲也看见了在前厅和自己同桌的人,放声问到:“李兄,这是要去哪啊?”
李未央捂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些痛苦的表情,急道:“原来是应兄,腹中实在是绞痛,原本让我家老仆带着去茅厕,走了这么久却没有找到,应兄知道哪里有茅厕吗?”
应哲现在喝的有些迷糊,也没有注意到李未央脸上妆纹已开始有点不协调,
毕竟不管易容技巧多么天下无双,但若是要破坏,也并不困难。
更何况那老者的手法并不是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