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被阔佬蒙蔽双眼的欧文大概有一礼拜没胆子看报纸,生怕看到类似《哥谭首富豪掷千金博君一笑》之类的标题。
不过从推特粉丝数来看,他这次直播应该算是大爆特爆了,不仅当期录像上了首页,连往期视频的浏览数也变成了天文数字。
翻了年天气越发寒冷,前几天还刮起了暴风雪。
欧文试着出门去了趟码头,结果被二十米内雌雄莫辨二十米外人畜不分的茫茫雪景给逼了回来,不得不苟在家里穿着老头棉袄蹭壁炉。
周六好不容易天色放晴,停课的公立学校和停飞的机场这才恢复了运营。能去旅行的游人和能去上课的学生都是幸福的,不幸的人则各有各的不幸,比如某个势头正劲的主播,大清早他就不得不扛着铁锹在家门口铲雪道。
那雪足得有半人高,欧文吭哧吭哧地奋斗了没多久就满头是汗。
对门杂货店老板的阿拉斯加像个兔子似的在雪坡里窜来窜去,那神气活现的劲头和他哆哆嗦嗦的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人到中年的老板被自家疯狗弄得牙疼不已,转眼瞅见欧文,两个人对视一眼,拄着铁锹,同时挤出一个难兄难弟的苦笑。
“快干活,臭小子。”老约翰在身后轻轻踹他,“等这条道铲通了,你得去给我弄点酒来。”
差点扑街的欧文恶狠狠地朝养父瞪了一眼,不过这凶恶的表情没保持多久就变成了哈哈大笑――老约翰和乔治?马丁有一拼的大胡子被冻成了冰雕,加上他头顶结的冰花和衣服上挂着的霜,简直就跟雪人没什么两样。更搞笑的是,这位叫嚷着要喝酒的老雪人手里正颤颤巍巍地捧着杯儿童热巧。
看他笑话,老约翰作势欲打,欧文连忙求饶:“哎,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他于是加快速度,在暴力监工的瞪视中铲完雪道,丢下愤愤不平的邻居,拎着手提袋出了门。
说句实话,老城区的酒铺真的不多,原因也很简单:这里鱼龙混杂,要是某个道上混的未成年来买酒,除非老板嫌命长,否则绝不能说半个不字。但这么卖酒毕竟也是违法,光明正大开店的没人愿意背着被搞的风险,也没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老约翰说的酒铺也是离家最近的酒铺,约莫在五个街区之外。
街上只有小猫三两只,欧文穿着鹿皮靴,两只手揣在兜里,袋子勾在臂弯,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地往目的地走,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眼看着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达目的地了,却忽然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被撞的欧文猛地踉跄,对方却是直截了当地栽倒在了雪地里。
“你没事吧?”
他条件反射地关切,却并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甚至更往后站了两步。
这里是哥谭,任何人都不能被小看,任何不谨慎的行为都可能招致祸患。
那人――那女人双手撑在雪地里,破破烂烂的红裙子脏兮兮的,好像在灰尘里打过滚。也难说不是,她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头发蓬乱,眼睛浑浊,眼角淤青,半边脸青肿不堪,嘴唇上还结着血痂。眼见有人在关注,女人匆匆把一只掉在地上的旧耳环捡起来戴好,旋即用她那凄惨不堪的尊容,挤出个讨好的笑脸来。
欧文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礼貌地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她便开口,声音破锣般嘶哑。
“你没什么好帮忙的。”正在这时,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从街边的店铺里走出来。
这男人方脸,红脖子,手臂上纹着条双翼舒展的黑龙。他嘴里低咒,一把把女人从地上抓了起来,塞进了卷帘门后,压低声音狺狺:“我警告过你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看来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语气阴森,女人顿时眼含热泪,满怀恐惧地胡乱点头。男人又推了她一把,她只好朝欧文这边看了眼,旋即头也不回地跑到屋里去了。
全程,欧文没有移动半步,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会得到的解答。
果不其然,等女人的背影消失后,壮汉走到他跟前,伸手――“欧文,哥们儿(my boy)!多久没看见你了?你是宅在家里发霉了吗?”
他短促地点头:“保罗,我已经过了被称为男孩的年纪了。”
“那我该叫你什么,老兄?(my man)?得了吧,你在酒吧打工那会儿可没这么多屁事。”保罗哼声,“我说早上这破车怎么叫个不停,花了我半小时才给它修好,原来是喜鹊叫。来吧,进来说,这鬼天气,冷得我的蛋都要掉在地上了。”
欧文往下一看,只见对方靴子边上扎着厚厚一层脏兮兮的雪,里面还混着黄泥巴。
他们走到房间里,放下卷帘门,暖意顿时席卷。保罗取出来几瓶酒,又拉着欧文在沙发边坐下,两人寒暄着,说起话来。
没说几句,欧文余光看到那个女人正站在楼梯间里向外望,双手揪着衣角,一派慌张。“我觉得她可能需要一个医生。”
“别管她,一个从米勒湾逃难过来的妓/女罢了。我包她吃住,保她性命,但她竟敢毁约不把情报给我。”保罗冷笑,朝楼梯间瞪去一眼,“来投奔我就是知道我的本事,自然也知道我的规矩,光让我出手却不给我点甜头......你这小子别拿那种表情冲着我,你是不知道,她惹得麻烦可大着呢,前几天我才刚处理了一波追在后面的尾巴。”
“愿闻其详。”欧文挑眉。
“那小子年纪不大,上峰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货色,前几天找上门来,抛出几个子,再报上黑面具的名号,以为我会把这个偷东西的女人拱手相让。”保罗点起一支雪茄叼在嘴里,“我给他灌了点黄汤,他就稀里糊涂把什么事都说出来了。”
“比如?”
“告诉你也没什么。企鹅急着扩大地盘,新招的手下都不怎么经事,动不动就坏规矩。前几天晚上有个蠢货被人不小心挡了下车,不知道是磕嗨了还是什么,那家伙大发雷霆,追到公寓去把对方一家人都杀了。那场面,啧啧,听说年纪最小的那个被打了二十多枪。”
“天呐。”欧文喃喃地说。
“可不是,蝙蝠都快气疯了,差点没把整个冰山餐厅给炸了,有人说这几天他找老大们分别谈了谈心。”
“他们会听?”欧文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紧绷。
“他们必须得听,至少明面上得听。道上混的,连科波特都不会一个人跳起来和蝙蝠对着干,老天爷,哥谭黑/帮没人敢和他对着干,那些‘有种的’早就被他处理掉了。”保罗耸肩。
欧文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黑帮们不可能永远受到蝙蝠侠的弹压。“要是有一天能把所有黑帮都清理干净就好了。”
“哈,小子,你还年轻呢。”保罗露出个轻蔑的笑容,“这里是哥谭,不是纽约,不是大都会。他们各自把持着各自的地盘,你们这些普通人虽然日子不好过,但总能过。要是这些大佬们不在了,你猜会怎么着?boom!”
“可是蝙蝠侠――”
“蝙蝠只有一个,更何况他还受伤了,至少三个好汉指天发誓看到他从大楼上摔下去。”保罗吐出个烟圈,正色道:“我要是你,现在就会跑回家,越快越好。企鹅人的势力大受打击,黑面具,腹语者和双面人都想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更别说还有某些疯人院里的家伙在搅浑水。等着瞧吧,最多不出一礼拜,整个上东城、钻石区和老城区都得乱成一锅粥。”
欧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蝙蝠侠受伤了?还有......你说疯人院?”
保罗于是看着他,用那张怎么看怎么像墨镜纹身大金链的粗鄙形象说出了下面这番话:“世道要乱了,欧文。不管企鹅他们怎么相争,总是有迹可循。但有些混乱,是没有意义,没有目的,也没有秩序的。”
“你是对的。”欧文怔怔地说,“你是对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告别了保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飘进酒铺、递过证件买了酒,只知道浑身一阵一阵黏糊糊的冰冷,仿佛置身海底,还缠上了几蓬海草。
他回到家,把口袋往桌上一扣,找到在厨房忙活的老爹,第一句话就说道:“我想去一趟阿卡姆。”
老约翰没有理会,只是拿锅铲报复性地扒拉锅里的牛肉土豆泥。
“我想去阿卡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欧文又说了一遍,“爸爸。”
做饭的老约翰终于回头了。
“别傻了,小子,”他嗤笑一声,“你是有能力不假,但在阿卡姆,你会见到一些不需要能力也能要你小命的家伙。这么多年过来了,哥谭有多危险,你还能不知道?”
他摘下单片眼镜擦了擦,指着自己的另一只眼睛。
“看到了吗?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冲动,以为自己能偷到情报,却被当场抓住。双面人抛硬币,如果是反面,我就要丢掉自己的性命,如果是正面,我就可以离开。他们让我走了,但永远留下了我的一只眼睛作为警告。”
“双面人是个疯子,而阿卡姆是疯子的集中营。吉姆?戈登把你交到我手里,是为了让你好好地活,而不是让你一直记着过去发生的事,最后把自己也逼成疯子。”
欧文喉头哽住,默然无语。
老约翰打量了他一会儿,背过身去:“现在滚去你的房间,去对着电脑自言自语,去干点什么都行。但你记住,孩子,哥谭的事你帮不上忙,蝙蝠侠的事你也帮不上忙。”
欧文被这一顿教育得头晕眼花,也没仔细想为什么养父知道那么多内情。
他懵懵懂懂地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到床沿,摸向枕头下方。
那枚蝙蝠镖还好好地躺在木盒里,而披风碎片则被细心叠好,放在一旁。没有开灯,只是枯坐,他摩挲着蝙蝠镖,脑海中又回想起那双蓝眼睛,回想起保罗警告的话语。
一种决心渐渐形成。
他要去阿卡姆,欧文想,他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要面对自己的亲身父亲,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当年的惨剧。
然后,也许然后,他才能真正克服对能力的忌惮,真正帮助到哥谭骑士,帮助到哥谭,帮助到更多的人。
二十年来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勇气,但直播间的成功给了他莫大的鼓舞。
他自觉时机已到。
几小时后,坐在客厅的约翰?道森听到了窗户插销的声音,不由得摇头叹气。他将威士忌打开,注入透明的玻璃杯中,抿了一口。
那沙哑的女声就是在这时出现在房间里的。
“年轻人总是受不得激,不过只要给他们点教训,他们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欧文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万分,因为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赫然竟是酒保收留的妓/女。
这时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那战战兢兢的恐惧表情,即使身上脸上无不带伤,仍然镇定自若。只见她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抓,透明的波光闪过,易/容/面具被摘掉,露出底下明艳动人的斯拉夫脸庞。
娜塔莎?罗曼诺夫走进屋里,四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完全没有身处别人家中还被一把猎/枪指着的觉悟。
老约翰面色古井不波,握着枪的手哪还有半点早上时的颤抖。
“说说吧,罗曼诺夫,”他平板地说,“尼克?弗瑞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