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深夜,鹭岛,原本湛蓝的夜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风将岛上的树木野草吹得沙沙作响。
篝火旁的张本初紧紧抱着自己的弟弟张嘎吱,陈真和小郎中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大堆草药熬成汁,分给各团患病弟兄服下,张嘎吱服下半水壶的药汤仍然高烧不止,张本初只能让卫兵打来湖水,不停给张嘎吱的脑袋降温。
听到小郎中说张嘎吱吃什么吐什么不行,建议最好给张嘎吱补充点肉汤,可这时哪儿来的肉汤?
张本初突然想起什么,吩咐陈真去抓条鱼回来,陈真说岸边都是鱼,可今晚没有一个弟兄吃鱼,鱼肚里全都是兄弟的血肉啊!
张本初心里一酸,泪水再次涌出,不过他却固执地让陈真去抓,不一会儿抓来一尾四斤多重的大青鱼,张本初让陈真切下十几片,抓起一片塞进嘴里用力嚼起来,嚼成糊状捏开张嘎吱的嘴,对着口灌了下去。
张嘎吱果然下意识地咽下,十几分后缓缓睁开眼,看到张本初紧紧地抱住自己,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哥,我没用,三天都扛不过来……”
张本初的眼泪如开闸的湖水哗啦啦流下,哽咽着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天空中突然闪烁一道赤色闪电,接着是一串轰隆隆炸雷,豆大的雨点紧接着瓢泼而下。
张嘎吱艰难地伸出手,擦去张本初的眼泪,安慰道:“哥,别哭了,振作起来,弟兄们都等着你带出去打胜仗呢。”
“我没哭,是下雨了。”张本初咬紧嘴唇,止不住悲伤的泪水流淌而下。
“哥,我知道你哭了,你是军长,你这一哭,弟兄们都会哭的。”
张本初咬破的嘴唇热血涌出,他仰起头,和着雨水舔干鲜血用力吞下,抱紧张嘎吱猛然站起:“哥答应你,再也不哭了,我一定要把弟兄们平安地带回家!嘎子,相信你哥!”
“我相信,我一直相信,这天底下没人比得上我哥……”
周围弟兄呜咽一片,硬朗如胡、虎头也仰天长叹,热泪横流……
春雨渐渐变小,满载一万四千余名虎贲军残部的船队逶迤~向了西南方向,黑沉沉的湖面上,根本就无法辨认东南西北,全凭常年在骆马湖中捕鱼的乡亲们的经验,在时而顺风、时而逆风的雨夜中行驶了三个半小时,才隐隐看到模糊的湖岸。
船队中两艘大船相距四米,相向同行,张本初出暂停前进的命令被传到队伍的前后方,整个船队在距离湖岸三百余米的水面上停了下来,一块五米长的跳板迅速架在两艘大船之间,马新野、苏元龙和张大彪等人快速通过一尺宽的湿滑跳板来到张本初的船舱里,倾听油灯下的张本初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布命令:“……老张,你率特种大队弟兄先行出,必须在两个半小时之内赶到南面十二公里的沙集,沙集距离宿迁县城不到十四公里,我估计驻兵不会超过一个营,很可能就一个连,你们一定要悄悄拿下,弟兄们就指望你们了。
我们在再往下行一公里,在岔口村东面上岸,天亮之前赶到沙集与你们会合。”
“老大,你走岔口行吗?这么一来,大部分弟兄都得擦着宿迁县城边上走啊!”张大彪惊讶地望着张本初。
张本初自信地问:“换了你是宿迁守将,你认为我敢从你鼻下突围吗?何况这么大的雨,十米外都见不到人。”
张大彪释然地点点头:“行!们先出了,定不会辜负老大和全体弟兄的重托!”
张大彪快离去,出了船舱疾行两步,飞身越过四米多宽的湖面像只夜猫似的轻巧地落在前方的大船上。
船头四十来岁的老艄公木园山对这身夫震惊不已,四处看了看,快步走进船舱,正在布置任务的张本初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几句话向胡等人交代完毕,吩咐胡过船后把年轻的渔民清和也叫过来。
弟兄们先后离去,长相虎虎生气的渔民头领吴清和也弯腰走进低矮的船舱毅示意他坐下,弯腰转身,“咚”的一声跪在艄公木园山面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远山。小侄代表虎贲军剩下地四千六百七十二个弟兄。感谢大叔和乡亲们地再造之恩!”
木园山吓了一大。一把抱起张本初。激动地喊道:“使不得啊使不得!使不得啊张将军……”
年轻地木清水被眼前地情景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名震全国地张将军会给自己这些贫贱地渔民磕头虽然此刻张本初虎落平阳。但是怎么样还是个高高在上地将军啊!何况张本初地军队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抚孤济老。就像对自己亲人一样。方圆百里有口皆碑。大家把革命军第一军虎贲军不叫虎贲军。而是叫成“张家军”。许多老人甚至把张家军和古时候地岳家军拿来作对比以只需喊几句话。家家都愿出人来帮忙。哪里会想到什么感谢磕头这些事?
木清水看到自己地大叔战战兢兢手忙脚乱地抱住虎目含泪地张本初。感动之下。上前抓住张本初地胳膊按他坐下:“将军。你地军队和所有地军队都不同咱们老百姓地兵。无论为你们做什么们都愿意。小弟只恨自己是独中老小指望着小弟过日。否则小弟定会追随将军。鞍前马后效劳……嗨!不说了。你们这一路可让人揪心啊!”
张本初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清和哥情深义重。乡亲们恩深似海。为了帮我们逃命。六十多名乡亲被敌机炸死炸伤。却仍然无怨无悔地把我们几千人送到这儿。我张本初只要留下条命。就永远也不会忘记!
别看如今军阀得势,卷土重来,他们的日长不了,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我们革命军定会打回来的!
远山叔、清和哥,这次我们实在是拖累乡亲们了,临别前没什么谢仪,只能留下点钱以表心意……别推辞!清和哥,你坐着别动,远山叔,你先听小侄把话说完,咱们这一去非常艰险,说白了就是亡命之徒,身上实在不宜带着钱财和太重的东西,所以就把三万多块大洋留下来,那几袋钱在清和哥的船舱里,不收的话,我们一万多弟兄心里不好受啊!”
“这这……这……”纯朴憨厚的远山叔嘴皮只会哆嗦。
“不行!这么做咱们就不仗义了,咱们沙河村和周边十里八乡的人,祖祖辈辈都没干过这样的事。”
木清水激动得额头青筋突起,刚要站起就被张本初拉住。
张本初感激地说道:“清和哥,别这样,这不是买卖而是自家人的感情,明白吗?有件事我得托付给你,我们虎贲军一万多弟兄从西面的姚集一路杀出重围,打下县城立刻从沙河水路撤退,在这两天的激战中,大约有一千六百名弟兄失散了,其中半数是方圆百里的新兵,估计是找不到我们躲了起来,要是哪天这些兄弟扛不住军阀的压迫组织起来,求清和哥给他们递个话,就说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张本初的弟兄,无论今后他们走到哪里干什么,只要我张本初活着,就还是我张本初的弟兄,张本初所部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弟兄!”
“将军……”木园山和木清水忍不住齐声呼唤,通过一天一夜与官兵们相处,他们知道那些离开张家军的人说白了就是逃兵,可张本初把离开部队的人客气地说成是“失散”,仍然这么仁义地称之为兄弟,怎么不让人感动万分?
张本初凝视木清水的眼睛,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清和哥,有件事说了可能唐突,但是离别在即,我又忍不住要说,说了你可别见怪觉得不合适就当小弟没说。”
木清水重重点头:“说吧,将军,让我干什么都行!”
张本初靠近木清水,低声说:“你知道昨晚我们在岛上的北面湖湾沉下了三千多支长短枪吗?”
木清水和远山大吃一惊,张本初接着说道:“不止是三千多条枪,还有三十四挺重机枪(其实都是一些张本初看不上眼的二手汉阳造罢了,张本初为了给张作霖父子留下颗钉子特意准备的!),还有伤员集中休息的树林里,我们挖了个浅坑,埋下三十九箱步枪和驳壳枪弹因为咱们要逃命带不走,还要背着四百多受伤和生病的弟兄一起上路,所以都留下了。
这些武器弹药,有一半是在打下县缴获的,弹药我们带走了大半,留下的并不多,要是你和乡亲们用得上回去捞起来藏好,或者等风声过了悄悄分散卖掉换几个钱,只是卖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尽可能往远处卖,别一次卖出超过五支应该没事。”
木园山叔侄俩愣愣地看着张本初,张本初站起来说道:“现在快三点钟了,我们得趁着这雨夜上岸快跑,否则等天一亮就麻烦了。”
叔侄忙不迭地跑出船舱一会儿,整个船队在低呼声中再次启程,缓缓向南,前行二十多分钟相继靠岸,由于不敢停靠鱼码头只能在弯弯曲曲的浅滩停泊,沿岸上下三里全是高高的芦苇。
乡亲们看到张家官兵背负着沉重的枪支弹药缓慢涉水百个伤病员被捆在官兵们身上,难过之下都跳下水,拼命把船尽量向岸上拉,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四千余人才尽数上岸,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个时候张本初也不敢再让弟兄们骑马前进了,那样做的话虽然行军的速度是增加了,但是无疑的大大的加大了张本初所部暴露的可能性张本初只能有选择的让伤病骑在马上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军,免得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掉队!)
密密麻麻的大小渔船络绎离岸,驶向湖心,木园山叔侄分别站在自己的大船尾部,淋着越来越大的雨,遥望早已不知踪影的安家军。木园山仰起头,擦去脸上流淌的雨水,长叹一声,随后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么大的雨很快就过了,估计明天又是个大晴天,愿菩萨保佑张将军,保佑安家军所有人平安回家……”
木清水心里堵得慌,感觉自己鼻酸酸的,他从没有看到过安家军这样的军队,惨败之后仍然军纪严明,官兵相互间情意深重,不离不弃,宁愿扔掉枪也不愿扔下受伤弟兄,行动整齐军纪严明,四千多人上岸除了水声、脚步声和喘息声,几乎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个个衣衫褴褛满脸硝烟,仍然如此的坚韧彪悍,让木清水年轻的心被彻底震撼了。
木清水隐隐听到自己大叔的沉重叹息声,收起思绪,吩咐伙计摆船靠近些,一个箭步跳到木园山的船上,把大叔拉回船舱里,解下湿漉漉的衣服,扯下挂在舱棚顶上的布递给大叔:“叔,你说张将军能平安回到江南吗?”
木园山脱下褂,接过布巾擦拭紫铜色的身,停了一下继续擦拭腰间的水渍:“张将军不是凡人,他的军队是我见过的最硬朗的军队,个个武艺高强,他们打了几十个大胜仗,把孙传芳和张宗昌的军队打得丢盔卸甲,这次要不是十多万人围住他们,又没有援兵,他们绝不会败。这两天你也看到了,活下来的没一个孬种,个个都像铁打似的,没人能够拦住他们。”
木清水叹了口气:“我真想加入张将军的军队,村里的其他年轻人都对我说,他们都想加入张将军,可惜张家军要逃命不收人了。”
“别胡思乱想,你爹就你这根独苗,咱们还是去鹭岛把枪捞起来吧,捞起来擦干净先埋着,等风声停下来再说。
你去清点一下张将军留下的大洋,回到村里,得给死去亲人的人家补上。”木园山低声叮嘱,木清水应了一声很快跳过自己船上。
叔侄俩和两百多艘回程渔船上的青壮都没想到,回到家里,等待着他们的是满目灰烬和沙滩上成片的亲人脑袋,全村一千四百余人,除了船上的五百来个男人幸存之外,再也没剩下一个活口。
于是,打这儿以后,骆马湖畔方圆百里变得血雨腥风了,一场历经半年的血腥报复即将开始,三个月不到,骆马湖中的大大小小岛屿滩涂上,聚集了多达三千余人的强悍水贼,他们以精良的装备和血腥的手段,洗劫了骆马湖四周一个个县乡,一个个军营,成为声震大江南北的最大一股水匪。
初升的太阳,驱散了天边灰暗的云层,一夜的暴雨过后光再次洒向了大地,茵茵袅袅的水雾从地面和河面上升腾起来随即被烤干,晃眼望去,艳阳下的所有景致仿佛被扭曲了一般。
张本初和王梓泽、陈真站在沙集镇西运河边军营的马圈外,痛惜地给自己的爱马洗刷身子,由于数日来没命的逃窜,爱马的营养和草料跟不上了,原本高大威武的骏马显得消瘦了很多。
在数日的转战中,全军的马匹不是跑散就是被打死打伤,加上在沙河从水路撤退时船只有限,数万匹马只留下了一百十七匹,除了张本初三人的爱马之外,其他全都配属给了张大彪的特种大队和伤病人员了。
浓浓的血腥味仍未散去,一百五十多具守军尸体被胡乱堆放在南面茂密的小树林里,精疲力竭的四千余弟兄此刻全都进入了梦乡。
草根十分感谢书友18815547、186006116、0514、tcy1、197718450uelang055、161578869和喜欢穿越mht000mq、jtksyb、长相知,杂学说、丞甫童鞋的打赏与鲜花,今天最愉快的事情就是能够看见您的鲜花了.祝贺jtksyb、长相知、石之山、喜欢穿越四位书友成为本书的舵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