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卿是被自己疼醒的。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一睁开眼,本能地想起身,但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有灵力从外部包裹着身体,像是一道清泉,正在减缓她身体的疼痛。
她想喊人,却发现嗓子干哑得像是有无数小砂砾在磨着。
柳昔卿倒是不害怕,心知自己应该会被师父师伯救回去,只是虚弱得无法内视,不知道自己伤成什么样,心里有点着急。
“嗯……”只能软软发出这么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身边立刻有人道:“你醒了?”
那人用手掌托起她的头,轻轻往她嘴里喂了一颗丹药。
她头被垫高,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散着头发,除了头部,全身都被困在一个白茧里,样子简直有些可笑。
再抬眼看到来人,柳昔卿立刻顾不得嗓子沙哑,嘶声道:“魔君大人?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在拍卖场晕倒,所以我将你带进须弥芥子中疗伤……你别着急说话,”他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小瓷瓶,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膝上,“先喝了这个。”
柳昔卿自是知道好歹的,她温顺地张开嘴,瓷瓶里清清凉凉的液体沁入喉咙,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而后晏修不由分说,又连着喂了她三四颗丹药,看着她吞了,才道:“你筋脉尽损,昏迷了一个月,我用药物帮你洗筋伐髓,大概再有几日,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在此之前,先忍忍吧。”
“谢过魔君大人,只是……致远盛会如何了?我师父师伯没事吧?”她问道。
“他们自然无碍,倒是你,做事之前,不为自己想想后果吗?”他一只手拂过她的发丝,绕在指尖,“不是很怕死吗?为什么这么拼命?”
柳昔卿侧过头,低声说道:“只是想试试自己保护自己,不求人。”
修为末微,在这身不由己的世道里,想做到“自己保护自己”,又要付出多大代价?但她还是想去试试,哪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想去努力做到。
她又感觉身后的晏修沉默,想到他照顾自己一个月,自己倒是害他受累了。
柳昔卿转过脸,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晏修的手心道:“拖累你了。”
脸下的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晏修似是在克制,似是在压抑着什么,低声问道:“若我说,我会保护你呢?”
柳昔卿闭上眼睛道:“那不是我想要的道。”
她要的,是一条踏踏实实,不惜以自己血泪浸透,通着无限未知的路。
可这会儿听到他的话,竟然还是会有一丝难过。
他那样冷清的人,究竟是担心到了何等地步,才会说出这句满是缠绵,像是从心底里都绞着情丝儿的话。
而她又是怎样无奈,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温柔的诱惑,才会狠下心拒绝他这句话。
晏修,你能懂吗?
……
只听得晏修轻声一笑,像是自嘲。
她转过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眸子也是难禁的情绪。
他伸出一只手,如羽毛般覆在她眼上,遮住了她灵动的双眸,缓缓道:“抱歉,是我不该说出那种话……我何尝不知道脚踏实地修炼的重要,而我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没出手干涉你与贺一峰的比试。”他声音放得更低柔,“但是看到你倒下的一瞬间,我非常后悔。”
柳昔卿眨了眨眼睛,睫毛刷过他的掌心,两个人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相碰,那样轻,又那样重。
晏修俯下身,在离她只有寸许的距离处停下,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却像是隔着一段遥不可及的大道一般,重复道:“我后悔得,几乎想要杀人。”
柳昔卿听出了他语意中冰冷的杀意,与他吹拂在她额头上温热的气息,形成一个矛盾的意象。
而如赵绿芙那般正气凛然的太和剑修,也与她身边这位堕魔的魔君大人,再次对比成一个模糊的、混沌的形象。
她开口道:“可你还是没杀人,你仍旧是一个……太和剑修。”
晏修浑身一震,他陡然坐直,收回了手,轻声道:“我再去为你寻些丹药,你先好好休息。”
轻手轻脚托着她的头,又寻了靠枕让柳昔卿依在榻上。
两个人从未有过亲密的举动,也未定情,然而晏修在做这些时,动作却再自然不过,如同老夫照顾老妻,哪有冷清修士的模样。
柳昔卿看着他,笑了笑道:“你早去早回,我没那么疼了,但是裹得浑身难受,等你来救我。”
晏修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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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修喂给她的丹药不知叫什么名字,但绝对有效。
不仅身上的疼痛皆消,灵力也一点点回归,她渐渐感觉到外面那层白茧的作用,正润物细无声般地将灵力输送到她枯竭的经脉中,滋养着她的身体。
而神识也渐渐复苏,大概一个时辰后,柳昔卿便可以用神识内视了。
不过她能使用神识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在识海中呼唤小红豆。
与最后那一支决定胜负的一箭中,那只被她隐藏在蔷薇箭中的苍蓝火鸟,其实是小红豆的元神,那最后一箭是她与小红豆商议出的战术。
“让爷的元神去与它斗!”当时的小红豆凶悍道。
“不行,你的元神还承担不了三座聚灵阵的灵气。”
“少废话,想赢的话,不拼怎么行!”
柳昔卿最后同意将小红豆的元神藏在箭中,用极限灵力去攻击,才能迫使对方也使出全力,而蔷薇箭爆开后,便是小红豆的元神大展神威之时!
可柳昔卿与小红豆的修为都太低了,强行使用元神,势必要以所有本元去催动,小红豆也几乎拼尽全部元神之力。
所以她倒下时,小红豆也心力交瘁地晕了过去。
“小红豆?”
“咪……叽……”识海中响起虚弱的声音。
得到回应的柳昔卿听到这一声,几乎开心得要落泪,也是在这一战中,她才真切地感觉道契约灵兽对修士的重要,在最关键的时刻,无论是因为契约规定中它们不得不尽的忠诚,还是因为恐惧主人身死后自己的下场……灵兽的确是修士最好的伙伴。
“小红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
“谁,谁说爷……没事?”
“那你怎么样了?魔君大人有没有为你治伤?”
“当,当然有,魔君大人对爷可好了,他不止喂爷吃药,还给爷洗澡,还夸爷是一只万年难得一遇的好鸟,后悔当年没将爷收入麾下,简直是便宜了你了!”
柳昔卿微笑道:“好,我明白了,你别着急,等我过几日伤好后便会给你洗澡,喂你吃灵兽丹,小红豆是世界上最乖最好的鸟,我以你为荣。”
“混,混蛋,你说什么?简直可笑!不要浪费神识跟爷说话了,咪叽,蠢女人!”
小红豆被魔君大人丢在离柳昔卿不远处的软垫上,它也未恢复元气,可看着那个动弹不得还记挂着它的女修,小而圆亮的眼珠里“吧嗒”滚出一滴眼泪。
咪叽,还算有良心,也不枉爷救你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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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经脉可以运转,柳昔卿便开始修炼起来,她必须尽快将丹田内的金丹养好,否则辛辛苦苦升到的金丹,一不小心就会重新跌落筑基,乃至更低的炼气期。
晏修离开的时候,来照顾柳昔卿的是那两个傀儡僮儿园葵和青竹,两人都很活泼,日常琐事都能应对自如,却不擅表现情绪,想来也是傀儡人的悲哀。
也有那魔修邪修为了节省灵石,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便将生魂直接拘过来放在傀儡中,当人一般使唤,残忍至极。
园葵和青竹尽管有缺陷,却也让柳昔卿觉得亲和。
过了几日,柳昔卿果然能从那白茧里出来,身上脱胎换骨般,只觉身轻如燕,但经脉还很脆弱,而且金丹还未恢复。
不过丹田能蕴养灵力,便已经是大幸了。
她找到了小红豆,舒舒服服伺候它洗澡吃丹药,也没舍得把它拘在灵兽袋里。
柳昔卿又想了想,小哈在灵兽袋里憋了一个多月,想必也忍不住了,便唤园葵进来问道:“这里可有方便养灵兽的地界?”
园葵和青竹那是将柳昔卿当女主人伺候,立刻乖巧答道:“自是有的,若仙子不放心,我可以帮您看着。”
“那就烦劳你给它带路,它名叫小哈,很乖,就是爱玩了些。”
柳昔卿将小哈放了出来,对它道:“这位是园葵,你若想出去玩,就跟他一起出去吧。”
没想到这次放出来后,小哈却耷拉着脑袋,呜呜地绕着她裙摆转了一圈道:“我要回灵兽袋。”
柳昔卿大惊失色,急抚狗头,问道:“生病了?异兽也会生病?还是不舒服?”
小哈夹着尾巴,耳朵向后背去,说道:“我要好好修炼,坏人太讨厌了,我现在还打不死他,实在可恶!”
柳昔卿立刻明白了,小哈是被那场比试吓到了,她抱着它的脖子,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后背道:“没关系,小哈一定会长大的,主人以后就靠小哈保护了,以后主人也会努力变强,再遇到坏人,我们就一起打跑他。”
她其实对小哈的技能还有些不了解,尤其是三阶后的小哈,她至今还未空闲出时间,另外有一点,她自己也不想承认——小哈实在过于纯真,在对战中,她怕小哈吃亏。
但这次比试之后,她也明白了灵兽的重要性,待回了素爻洞,她也会好好与小哈磨合。
小哈一听柳昔卿这么说,倒下的耳朵终于渐渐支了起来,又恢复了威武有神的样子。
“嗷,以后一定要打跑那些坏蛋,我这就去锻炼身体,强壮的我以后一定能将所有敌人都打倒……”
傻狗嘴上还说着就跑远了,园葵也笑着追了出去。
柳昔卿这才站起身,抬头发现门口处站着刚回来的晏修。
“你回来了。”她笑着打招呼。
晏修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一团风包裹住柳昔卿的身体,像是要驱逐什么一般将她浑身上下吹拂了个遍。
对上柳昔卿疑惑的眼神,晏修轻咳了一声道:“它掉毛。”
已经奔跑在远方的小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