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杨云睿的奢望。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八月十六日,土木兵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天崩地裂,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愁云惨淡。
树是有根的,人是有亲的,壮年男丁,上有高堂,下有幼子,中间还有女人。土木堡一战,二十万将士埋骨塞外,四十万父母失去了儿子,近二十万女人成了寡妇,至于孤儿,燕国没有计划生育,一家最少也得三个,保守估计六十万。
血的教训何止惨痛?简直痛惨了,走在北平城,四处可见花圈、纸钱以及披麻戴孝的人。寿材店的老板借机哄抬物价,纸钱敢当真钱卖,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还抽空偷着乐。
八月十五日夜,凌月华诞下一男婴,重七斤六两。杨老夫人盼孙子盼了两年,喜不自胜,府里张灯结彩,可大红灯笼还没挂好呢,她们就听说了朝廷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即是全军覆没,杨云睿又如何能幸免?
凌月华被儿子折腾的很惨,身子本就急需调养,听到这不幸的消息,大喜大悲,她登时背过气去。儿子呱呱而泣,凌月华悠悠醒转,她脸色惨白,嘴唇更是见不到一丝血色,双眼空洞,她机械的抱起儿子喂奶。
“媳妇,云儿没了,你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孩子不能没有娘。”
杨老夫人先有丧夫之悲,而今又历丧子之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一离她而去,悲伤的她却要安慰与她遭受同样命运的儿媳妇。杨老夫人端来米汤,她亲自送到凌月华唇边。
“婆婆……”
凌月华双目渐渐聚焦,望望婆婆,吻吻怀中孩儿,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滚将下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凌月华原本只觉得陈煦的词作扣人心弦,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意识短短十四个字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选择死亡,眼睛一闭不睁,最简单不过,解脱却也意味着放弃了沉甸甸的责任。夫君无兄弟姐妹,她有婆婆需要奉养;儿子呱呱坠地,他甚至没有完全睁开眼睛;还有这个家,这都需要她来操持,她必须振作起来。
相比凌月华,冯陈两家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
陈煦、冯澈生死未卜,家人期盼着他们与朝廷大军会合;朝廷大军全军覆没,家人又期盼着他们继续生死未卜。有一丝念想总比绝望好。
“煦儿他还活着,是吗?”
陈莺儿看着笔记本电脑上儿子的照片,话虽如此,她的心却一点点的下沉。如果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宁肯在周家受尽欺凌也不会同意儿子进京闯荡。闯出一片天地却失去了儿子,这绝对不是等价交换,她宁可不要。
“婆婆,相公他一定还活着,”梦瑶紧紧的抓着陈莺儿的手,“相公说过,只要他对人生还有念想,他就一定会活下去,”说着,梦瑶抓过青檀、秋月的手,“为了婆婆、为了我们姐妹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莺儿嘴角微微上翘,她仿佛在笑,看得人却想哭。
“夫人,清姑娘,还有冯大侠夫妇来了。”杏儿走进来说道。
“千佛洞,圣儒峰……”
陈莺儿与冯夫人关系不错,此刻却没有起身相迎,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她表情甚至有些呆滞,说话的语气仿佛梦呓一般。
梦瑶不明白陈莺儿的话,青檀却感觉浑身一颤,看到冯清进门,她不禁问道,“清姑娘,你可知千佛洞、圣儒峰?”
冯清茫然摇头。冯夫人已见过青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一笑,泯恩怨,她们叙过旧,却绝口不提悬空寺的种种。冯夫人料不到青檀竟突然提起这两个地方,这里承载着她太多的回忆。
“这是婆婆刚刚提起的。”女人的适应能力绝对比男人强,青檀第一次见到陈莺儿颇有些进退失据,第二次见面她就很自然的喊出“婆婆”,怪不得男婚女嫁呢,想来就是这个缘故。青檀伸手去拉陈莺儿的手想问个究竟,想不到她竟一头栽倒在地上。
梦瑶她们大惊,冯夫人伸手探陈莺儿脉搏,她道:“梦瑶,莺儿只是心力交瘁暂时昏睡过去,她不会有事的。”
“青檀,莺儿真的叫出千佛洞与圣儒峰?”
青檀点头,“婆婆她竟去过悬空寺?”冯夫人摇头,以她对陈莺儿的了解,她绝不可能与悬空寺扯上什么关系?可她为什么能知道悬空寺的地名?
在这年月,悬空寺这种地方还不是旅游景点,即便冯靖也只到过悬空寺山门而无缘进入。想找周乾问一问,小依却说他已经离开了。冯夫人叹了口气,儿子生死未卜,做父亲的却先避难走了,怪不得煦儿跟周乾看不对眼呢。
周乾祖籍金陵,京城大乱将生,逃回故土无可厚非。事实上,京城很多豪商巨贾已经开始谋求退路,对他们而言,命是自己的,国是朱家的,国破家不一定亡,命没了一切就都完了,现在逃跑,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商贾百姓可逃,朝廷的公职人员也能逃——做官可不一定做朱家的官,就算做也先的奴才,这也算是曲线救国——紫禁城里的诸位却不能走。这跟现代企业是一样的,上班族只是打工仔,想偷懒就偷懒,亏损也不是他的;做老板的却不能这么想,虽然没人约束,可赚钱、赔钱都是自己的事儿,他必须负责人。
国家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公司而已,股份有限公司,允许破产的那种。
太子监国摄政,这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年何曾遇到过这种事儿?临危就乱,他一下子没了主意;儿子有事先找妈,正统皇帝的皇后姓钱,皇宫里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蛇蝎心肠,钱皇后姓钱却不爱钱也不想抓权,皇帝即位想给内兄、内弟封侯封爵,钱皇后待兄逊谢,固辞不受。钱皇后想为皇帝做点事儿,当然,这需要请示太后。
张太后就是男人的卵蛋儿,有儿子的时候还能狐假虎威,儿子不在了,她也就没了干政的欲望。找娘家人商量对策,建宁候的建议很给力——搬家。天子守国门,这太危险了,把朝廷搬回金陵最合适。
大燕姓朱,朝廷大事却不能朱家一家独断。张太后临朝听政,想问问大臣们的意见。奈何朝廷精英随皇帝出征,尸骨都埋在了塞外,剩下的大多是一群溜须拍马的家伙。他们掐架、骂人是把好手,可关键就是骂不到点子上;王振虽毙命杨云睿枪下,阉党却不甘寂寞的插进来一脚。
他们本来讨论南迁,火气越吵越大,有人率先提出“清除阉党”这个敏感话题;阉党当然不肯罢休,辩战升级为武斗,朝堂之上乱哄哄的比菜市场强不到哪去。
吏部天官王直,他相当于今天的中组部部长,权力部门,他说话还算有分量,喝止百官,他抛出了关键性问题:皇帝此刻是生是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