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俗话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谭宇听了安雨沛自报家门，先是一怔，再听自家主子惊声尖叫，转头一瞧，更是一惊。

　　孙大圣为何被招安前拎一根棒子掀天掀地，无人能敌？为何招安后却怂了，随便来个神仙的坐骑都能欺负他们师徒四人？只因为他进了体制内，要按规矩办事，更有无数人，那是不能得罪的。

　　他一瞧杜景云就明白，这估计是被类似【目剑】之类的功夫给打了，不消说，定然是眼前的少年了，可这少年方才所说的话，却是让他顾虑多多，一时间，甚至有些不敢出手。

　　马自强是谁？伊兰教四大清真寺之一仙鹤寺的大长老，全国乡绅宿老代表大会的代表，还是乡绅宿老常务委员会成员，这些委员们每一个都代表着庞大的阶层和利益集团，谭宇这个所谓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在人家跟前根本不够看，而且马自强还加太子太保头衔，这个更加不消说的，从一品。

　　他谭宇一个三品，还是带刀侍卫的三品，听起来，似乎比从四品的扬州知府还高，但四品黄堂马静官的位高权重，可以说是谭宇一辈子也难以奢望的，更别说是和一个代表着整个伊兰教的从一品太子太保去碰撞。

　　至于穆先生，他也听说过，据说当年扬州府红色小将之间打斗十分之激烈，甚至有上万条枪互相对射的盛况，这位穆先生当年就是江左红色小将屁派总帅，是保宣帝爷的这一派，后来宣帝登基，改革开放，多有故旧在朝中为官。

　　嗡嗡嗡嗡嗡时代，孝献皇后在《人民曰报》上提出【文攻武卫】后，江左武斗急剧升级，连坦克都出现了，街面上时常有人被流弹打中而受伤或者毙命，应天府尹衙门都被攻占了……全国革命形式分两派，造反派，保皇派，但是若论画龙点睛，还是江左两派分的好，分的妙，分的呱呱叫。

　　一派叫好派，一派叫屁派。

　　好派，简称G派（Good)，就是说文攻武卫就是好，抄家武斗真是好。

　　屁派，简称P派，源自于对好派观点嗤之以鼻的【好个屁】。

　　天朝改革30年，目前天朝人民的民心和观点也基本上分两大阵营，一派是【改革好，就是好，发展就是硬道理】，这一派基本是权力核心，既得利益阶层，掌握话语权和媒体，掌握经济政治权力，被称为精英……他们显然就是好派。

　　而被边缘化的弱势阶级，被掠夺和侵占的民众，失去土地的农民，下岗工人，房改钉子户……他们认为改革好个屁，是历史倒退和复辟，并且怀念武皇帝在位的时期，显然可称之为屁派，甚至网络上自嘲为屁民者，何尝不是屁派。

　　若是十几年前，谭宇看穆先生要比马自强更值得重视，但，宣帝爷大行都多少年了，当年那些高官残存的也没几个，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穆先生，早不是既得利益团体，当初的屁派，都进化成了好派，可此人依然坚持走屁派路线，真真是一个冥顽不灵。

　　怪不得先前他私下拜访扬州知府马静官，提及扬州府两位先天大高手，这位四品黄堂不屑，说穆先生不过尔尔。

　　可是，再冥顽不灵，人家是先天境大高手，天朝数一数，只得那么十数个，马静官或许有资格说不过尔尔，但是他谭宇绝没有资格说。

　　可说，一瞬间，谭宇脑子里头开会一般闪过许多念头，这就是身在体制中的难处了，即便你是孙大圣，有后台的妖怪都一大把，更何况，他谭宇哪儿有孙大圣的本事。

　　瞧见对面中年人脸上神色，安雨沛不由撇嘴，禾稼巷老街坊黎易常黎老头说他【最是聪明】，这话，跟朱佳佳这种比较起来，自然算不得聪明的，但是安子比较会看脸色，别的不讲，只说他在穆先生门下，简直可称之为妇女之友，那些师姐啊师妹啊什么的，包括无数的女病友，甚至连穆先生的女儿穆青，和自家老爹互相瞪眼，但就是喜欢叫他安师弟，一瞧见他，脸上笑得那叫一个阳光明媚。

　　没点看脸色的本事，没点分析的头脑，能行么？其实，这也就是鹿灵犀所说的水灵根。

　　自从对面谭宇说自己【家传谭腿四十年，眼下觍居御前三品带刀侍卫】这番话，安子就确定，这厮是个老江湖，而老江湖，胆子往往都不大。

　　他方才用一招【如临深渊】，已经算得教训了那杜景云，把人尿都吓出来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说实话，比兜头盖脸一顿毒打恶毒多了。但是，他真要把杜景云和马果果当众毒打一番，却哪里有好果子吃，这里二十几个同学，大抵都是普通人家的，万一对方迁怒起来……

　　他所想，都算不错，可是，他到底只得十七岁，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掌控的年岁，却不知道，人心这个东西，是最难以揣摩的。

　　对面谭宇看着他嘴角那一撇，真真是感到莫大的侮辱，胸中一抽，又酸又涩，再看看萎顿在地上的邹艺，那可是他的徒弟兼战友……

　　自己铁血一生，边境上枪林弹雨走过来的，难不成，还没临老，就已经怕死如斯？连战友重伤都看不到，却只顾去看顾主子，曾经的狼，变成了套着狗链子的门户之犬……

　　这个前兵王脸上烧得滚烫，双拳一捏又紧，骨节发出嘎巴嘎巴地脆响。

　　他一张脸渐渐涨得通红，随即，脸上血色消褪殆尽，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却是在这当口儿，看破了人生枷锁，【销落诸念】明白了【精性妙净】，突破到了武道九品。

　　九品虽然不是先天那么稀少，但整个天朝却也是不多的，而且谭宇眼下不过四十来岁，还有很大的几率突破，成为先天境的高手。

　　可以说，这一刻，安雨沛是成全了他。

　　九品离先天也就是临门一脚，虽然这一脚踢歪掉的众多，但到底还是与众不同的，就像是足球运动员带球突破到了禁区，无论如何，观众也不会视若不见的。

　　说白了，突破九品，往往也会触发某些玄妙的功夫，譬如有人突破到九品，能暂时性看到墙壁后面，有人突破九品，能看到身后有人，不过这些大抵都是极为短暂，不过是感悟天人境界的一点空花电尘，如果你以为是开了神通，那就必然走火入魔。

　　一到九品，谭宇气势一变，安雨沛顿时就感觉到了，如果说，刚才对面站着的是一条拴着铁链的藏獒，那么这时候对面站着的就是一头猛虎。

　　他浑身汗毛一竖，双脚下意识分开，左手扶腰，右手虚虚按在腹前，双脚脚趾在鞋内已经分得极开，紧紧抓住地面，脚后跟虚虚浮起……这正是如临深渊的架势。

　　瞧他似乎按着一把不存在的宝剑，谭宇一笑，却不说话，大踏步往前走去。

　　曾经是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他这时候完全就像是从汹涌燃烧的滔天火焰中走出来的大魔王，不过，他可不是游戏里头的大魔王，打架之前还要絮絮叨叨说一堆废话，借着刚突破九品的精气神，他能发挥浑身十二成的功夫，既然决定打了，就要把你打趴下，如此而已。

　　周围众人似乎也感觉到了眼前这个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突然变得与众不同的气势，这种感觉不太好形容，非要说的话，便是出匣猛虎，一头不在动物园铁笼子里头关着的野生老虎，虽然只是懒洋洋卧着，也没人敢于上前一步去摸摸。这时候众人真是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即便马果果和杜景云这等公子哥儿，也感觉到了谭宇身上强烈的变化，两人虽然不是武道中人，可见闻还是有的，隐约猜到了谭宇临阵突破，杜景云裤裆内冰冷一片，脸上羞臊，这时候更是恨不得谭宇上去一巴掌把对面的少年给拍死。

　　安雨沛也猜到了对方临阵突破，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天下那儿有不许别人突破的道理，看着眼前中年人大踏步走到离自己不足三米，这个距离，已经非常危险了，对于九品高手来讲，十米之内都是禁区，他们所处地势有限，不能窜跃腾挪太过，这三米，就已经是极限了，等于到了红色报警线。

　　到了这时候，再不打已经不成了，可安子却没料到对方真的会出手，气势一时间就弱了，加之谭宇突破到了九品，此消彼长之下，安子这个半步先天，气势弱得一塌糊涂。

　　对方九品，安子九品上，但是，就如同他问鹿灵犀说和师父穆先生动手，两人谁会赢一般，当时鹿灵犀略一迟疑就说，十有**自己这个十九品不是穆先生那十三品的对手。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说实力完全就等于输赢的话，那花旗国应该已经一统地球了，可实际上不买花旗国的账的，还是比比皆是，有时候一样把花旗国给闹得人仰马翻的。

　　何况安子才十七岁，顶多跟扬州巡检司防暴大队抓过几次小流氓，青涩稚嫩得紧。而谭宇四十多岁，前兵王，自从依附在选帝侯杜家门下，心虽然给磨没了锋刃，可身体却调养到了一个人最巅峰的时候，加上方才突破九品，借着这股气势，拉出去跟先天境打一打也是可能的。

　　谭宇嘴角似乎露出一点笑，一抬脚，又往前迈去……

　　这一脚，绝对不能让他踏进来……安子如斯想。

　　他已经不得不出手了。

　　眼睛一眯，他顿时一跃而起，右手摒指如刀，从下往上就撩了过去。

　　如临深渊，斩出一条路来。

　　对一个九品高手来说，眼睛一眨都可以跃出十米，何况三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安雨沛就到了谭宇身前，右手如刀似剑，刀意如霜，谭宇只觉得一股冰凉的刀意迎面而来……他丝毫不怀疑，这一股刀意，能斩断自己身后一整堵墙。

　　这时候，洒血疆场的兵王身上所具备的悍勇和机变能力就体现出来了，他不退，反进，脑袋一侧，冰凉的刀意贴着他的小腹划过锁骨，把他身上的深色衬衫给割出了偌大裂口，甚至在擦过耳朵的时候切去了他小半个指甲的耳垂。

　　咻一声裂响，刀气带着一溜血珠甩在空气中，随即消散，而他，已经紧紧贴住了安子的身体。

　　安子心道不好，脚下狂退，可谭宇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了两步，随即，脚尖一竖，一脚就点在了他小腹上。

　　这一脚看似轻轻一点，却如洪钟大吕，把安子震得浑身一颤，随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这一腿，如果是把安子给踢飞，劲道倒要消耗泰半，可谭宇有心要废安子一身功夫，毕竟安子如今不过十来岁的少年，若是给他成长起来，那还得了？既然打了，自然要铲草除根，武林中那些苦练十年后报仇雪恨的故事，大都是书上写来给人看的，现实中哪个不是逮着机会往死里打，打不死也要废你武功，难不成还给你机会十年后东山再起？

　　这股子劲道入体，就像是被敲响的铜钟一般，嗡一声震，就从丹田处荡漾开，往安雨沛四肢百骸散去，所到之处如沸汤融雪，安子从小调息养气，将近十年的蛤蟆气，却是被他一腿给踢散了，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小跟穆先生习武将近十年，安子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顿时心若死灰，脸上全是惨白之色。

　　“武功被废的感觉如何？”谭宇虽然身上衣服破碎，耳朵上还带着血迹，可脸上却全是坦然地快感。

　　“安沛。”后面朱佳佳忍不住扑过去，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他，少女娇软的身躯，带着丝丝处子幽香，可安子这时候却什么也体会不到，心中只有一片茫然。

　　对于一个武者来说，最残酷莫过于此，那些武侠电影电视小说中往往大喊一句【废你武功】，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你这个混蛋……”朱佳佳抱着安沛，杏眼瞪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南海保镖，“国家给你权势，就是让你欺凌弱小？”

　　谭宇心中一哈，这种小孩子的想法，还真天真的以为书上所写的就是真理呢！他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心中只有突破九品后废了眼前这天资卓绝的少年的武功所带来的快意……

　　“好，谭老师果然武功卓绝，御前侍卫中不做第二人想。”后面有杜景云身边的篾片清客大声叫好，而安沛这边，胖子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安子更是十年蛤蟆气被废与一旦，其余同学都是些十数岁的少男少女，这时候不吓哭，已经算得不错了。

　　正在这当口，翡冷翠连锁网吧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楼体微微一震。

　　楼下上网的人先还以为错觉，可随即，【咚】【咚】【咚】，楼体又连震数下，当即就吓得大喊地震了，一窝蜂就涌了出去，楼上那些本身看热闹和不敢下楼的，这时候也呼啦一下往楼下拥挤，可涌到楼梯口，却宛如看见最恐怖的东西一般，一个个吓得连连往后退去。

　　谭宇转身，楼梯口慢慢显露出一个人的脑袋来，随即，身躯，下肢……这人每走一步，整个翡冷翠就微微一颤，等到他一脚踏在最后一层台阶上，铺着地毯的铁质楼梯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叫人牙酸的声音，咣当一声就从二楼倒了下去。

　　谭宇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天境，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