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长安侯府那位沈高氏提了个法子,在连接沈二房沈三房的院墙处,重新理置出一个院落,取名清桥居,前后都有门,既连着沈二房又通着沈三房。从此,沈丽君便住在了此处。
那时沈李氏自个儿也有几个孩子,正是三乖四烈七嫌八不爱的年纪,教养都分身乏术,哪还有心思去管养这二房的孩子。
沈涂氏又惯爱人前表现,便安排几个心腹婆子进了清桥居,明面上是打理这清桥居嫡女的饮食住行,这暗里可没少克扣作弄。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初沈三爷和在世的沈二爷兄弟情深,沈李氏刚怀着长子的时候就说是要与沈二爷来个指腹为婚。本道也没什么,好不容这陆氏几年后生下这嫡女,却偏又是个痴傻。
原道沈李氏还怀着几分同情悲悯,后来日子渐长,自个儿长子又越发出类拔粹。沈三爷又是个耿直刚介之人,死活都要认这门亲事,沈李氏本来还有些顾量的心思,到最后索性给磨惯光了。
所以,对二房沈涂氏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也是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
别看这清桥居的月银是从沈三房这边给的,可有了涂氏那边的指派,这银子扣下来真正花在沈丽君身上的也没多少。
伺候沈丽君的两个婆子也贯是个会打算的,明面上万不会太让沈丽君寒酸,瞧瞧沈丽君身上这一水儿四季锦的桃红色绣莲枝纹的衣裳,粗瞧上去倒也不比沈家其他姑娘差。
只是身板儿瘦脱,衣裳穿得厚重些从外看倒也不觉得,方才沈重欢给她解裳施针,倒才发现沈丽君这身子骨原来早已经瘦得脱了人形。
现下正巧沈丽君睁开了眼,虽然一脸儿面黄肌瘦,但那尖尖的下巴上顶着一对儿大大的眼睛,黑漆漆的,却跟揉了星子,撒了月华进去似的,教人看着好不可怜,又好不忍心。
明明比沈重欢虚长一岁,却看着比实际年岁要小很多。
上一世,在沈丽君没有开启天智之前,她是见过沈丽君的。模样倒也是这个模样,逢着女的就叫姐姐,遇着男的就唤哥哥。远瞧着似乎养得精细,实则身子骨怕是一直虚着。
人道说是养在沈三房,沈三爷倒也确实关照着。平时有回春阁的李管事隔三差五去诊脉开方子,汤汤水水的也是从回春阁药庐那边过去的。只是不知道,将养着好些年头,就不见起色。
即便是涂氏那边克扣了吃食,有着李管事开的省神补气的方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后来才知道,这涂氏生怕沈三爷把沈丽君给治好,于是指派着沈丽君身边的婆子丫鬟一劲儿唬弄,先道是药苦,沈丽君本就不爱喝,后道是这边婆子丫鬟直接把汤药处理了,沈丽君最后索性连药味儿也闻不到,成日拿着松子糖,桂花糕哄着,也没漏过嘴。
“嘻嘻,姐姐……姐姐……”
沈丽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好感,抓着沈重欢的一边儿胳膊就不放了。
沈重欢一时也五味杂陈,扎下去也不是,不扎下去也不是。
设若她是沈丽君,遭遇的是二房涂氏的恶意碾压,三房沈李氏的有意忽视,各家小姐丫鬟们的肆意欺临与侮辱,别说是沈丽君,她自己又怎么能不恨?
何况,沈丽君还是那么骄傲的人!
说到沈氏的旁落,上一世叔伯父沈长泽因袭长安侯,位列九卿,加之沈长泽嫡女沈重玉被选为太子赵祥的侧妃,太子有意拉扰朝臣,似乎太过于心急,风起云涌之际,沈长泽最后不得不站在了所谓的皇室正统赵祥这边。
难道这些也是当时的沈丽君推波助澜的吗?
可,即便不是,今后沈丽君会将叔伯父沈长泽,大伯父沈长林,父亲沈长桥一一拉下马,最后的沈氏将只会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妇孺。
想到此处,沈重欢眼中泛起一片冷冽,如狂风一般掠过一泓秋水,湖面迅速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冰冷刺骨,又令人胆颤生惊。
“姐姐……姐姐……”
沈丽君含着那双水润润的眼睛,撒娇似的唤着沈重欢,完全不知此刻她面临着何种危险。
“阿肥,你住手!快把针放下来!”
得了信儿的沈李氏直从信仁居那边疾步过来,一踏进回春阁的门槛,就见小女儿手捏着一根寸来长的毫针,神色晦暗地要往人身上扎。
她真怕扎出什么问题来,这一般的丫鬟小厮,真要扎出什么毛病来,也就是个下人。可这沈丽君名头上养在三房,旁边二房那位可在旁边瞪大眼睛瞧着,这要出个什么事儿,估计连长安侯府那边也会惊动。
沈李氏这么一呼,沈重欢只得歇下了那凶残的心思。
沈丽君就在这沈李氏一喝中,万分侥幸地保住了一条小命儿。
可,事后沈重欢又想,那一针若真让有机会扎下去,她真的会扎吗?她心里并不知道。
心底暗暗长叹一声,就像有人替她做了决定一般,仿佛久悬于心的一块巨石终于尘埃落地了。
“你们几个,都给我跪下!”沈李氏喘着粗气,刚刚从前院过来,一阵儿急一阵儿走的,到现在连气都没顺过来,扶着李嬷嬷的手,对着一众丫鬟婆子就喝斥起来。
沈重欢看得出来,沈李氏这回是真动了怒,颜色板正着,原本温婉柔和的面庞变得强硬起来,甚至透着一股子锐利。
“李管事,回春阁这里边由你打点,这边一众丫鬟婆子浑不懂事,难道连你也是岁数大了,拎不清了?”
沈李氏这话明摆着是说,你好歹也是个管事,而且还是这回春阁的坐堂大夫,怎的让一个小娃子给人扎针?
平素沈李氏待人都是三分和气七分体面,今个儿第一次发这么大的伙儿,实在是让李管事急得汗涔涔。
沈重欢见一众人因为她的莽撞,受着沈李氏的怒火,便收了毫针,扔开沈丽君抓着自个儿胳膊的手,波棱盖着地,往她跟前一跪:“母亲,阿肥知错,阿肥不应该擅自施针。阿肥知错,请母亲不要罚李管事,浣纱当归她们。阿肥以后再也不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