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严抿了抿嘴唇,抬头看过去,红尘略一蹙眉,很自然地伸手一甩,身上火花居然就和活过来一般,特别灵活地飞到半空中,追上那钻入草丛要逃走的影子。
“啊!”
那鬼影惨叫,拼命翻腾挣扎,但火花却如附骨之疽,死死地缠了上去。
“原来是磷火,有点儿意思。”
小严拿帕子捂住口鼻,两步过去,抬起腿不紧不慢地踩在这家伙的大腿上,再延伸到小腿,咯嘣咯嘣,然后踩胳膊,每一下都用了巧劲,不致命,可只要再稍微加一点儿力度,保证他不遇名医,从此只能在床上度过余生。
那鬼影明显呆了呆,打了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嘶声裂肺地哭喊:“住手,不要,我是小金子,福德班的,是你们的人给我塞了银子,说你们玩游戏比大胆儿,要我放把火烧一下吓唬吓唬你,这是处理过的磷火,只能烧坏衣服伤不到人啊!”
他欲哭无泪,稍微回过神,强忍住疼。
眼前这几个姑娘,从小姐到下人,都和他见过的那些不同,到像当年在他们戏班呆过两个半月的江湖女人,当年那个女人就因为戏班的小戏子说了几句调戏的话,就拿针线把他的嘴巴给缝上,那么粗的针和线,当着戏班所有人的面,那倒霉的小戏子疼昏过去七八回,后来再也不能唱戏,算是砸了饭碗。
眼前这位斯斯文文,漂漂亮亮,脸上连笑容都没收敛,可身边丫头这狠劲儿,真不像大宅门出来的。
他赶紧用最快的速度把话说清楚,半点儿不敢隐瞒,“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我们戏班被请来演杂耍,刚才在外头,有个绿衣服的小丫鬟过来,给了我两个银锞子,说小姐们玩新游戏,您想试试胆子,找点儿刺激,让我把拿手绝活在您身上使使。”
小金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多喝了两碗猫尿,这才糊涂了,本来不应该上套!真的,我真不是诚心如此。”
他别看年纪小,多年走江湖下来,各种龌龊事见识的不少,本不至于这么容易上当,哪个千金小姐会这么玩,还要不要脸,要不要名节,名节比命贵啊!
但当时那小丫鬟说的很真,脸蛋红扑扑,又那么客气,还那么温柔,又塞了银子,他又第一次到这等大宅门里来,拿赏赐拿的手软,喝酒也喝多了,脑子一热,便迷糊的不行。
没准儿人家大宅门的小姐就爱这一套!他们又没进过正经的大家小姐,早前还听遇见的一个穷秀才吹嘘,说大家小姐最好骗,他骗了好几个对他掏心掏肺,要和他私奔!
呜呜,都怪他,小金子生怕自己让人给弄死,后悔的不行,平日里练功那么用心作甚,要是藏的时候露出点儿动静,早点儿让发现了,出不成手,也许好得多!
不远处的草丛窸窸窣窣,很快就看到灯笼,应该是两个人由远及近。
“谁?”
小金子的眼睛里顿时爆出光亮,却让小严一捏下巴,咔嚓一声,拗掉了下颌骨。
红尘扫了一眼,抚摸了下衣服上的褶皱,那身衣服干干净净,连点儿灰都无,不过袖子和下摆都被扯下来一大块儿。
借着昏黄的月光烛火,她一双皓腕越发莹润,胳膊修长雪白,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哎!”
她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衣服,并非刀枪不入,被扯下来也正常的很,小严随手把搭在胳膊上的斗篷给她一披,整个身体就被笼罩在里面。
刚整理好,前面的小径上就走来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穿着同样款式的青色衣服,一样的眉目如画,相貌酷似。
罗娘和小严,一人一个,贴身靠过去,捂嘴抓脖子,用力按住,这两人却好像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反应极快,本能地一肘子,撞向罗娘她们小腹,捏住胳膊一个侧摔,扯得罗娘和小严脚下踉跄,他们就反手从袖子里拔除短剑,下一刻,脑袋上忽然一阵风声。
咕噜噜!
头上一轻,发冠落地,黑发飘扬,其中一人抬头摸了摸,摸到一块儿光秃秃的头皮。
另外一个看向旁边,只见一只簪子,银质的,不算好,还很软,却直直地刺入身边一块儿巨大的泰山石石,整个没入,只剩下簪子头,砰一声,半块儿泰山石石就掉了下来……居然掉了下来!
“咕嘟!”
男子吞了口口水。
“不许出声,不许乱动!”
两个大男人拼命点头,就算这小姐说话的声音清清朗朗很是好听,他们也只有一个感觉,死也不能让这位也给他们来上一下!
“你不是卢家人,此处乃后院,为何乱闯?”
虽然家中设宴,但卢家绝对不肯让那些外男四下走动,这里是后花园丽园,再后面一点儿还有女眷,外男要进来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必然要有无数卢家仆从跟随,提前确定园子里没有外人才是。
那两个男子也满头雾水:“……刚才有个丫鬟说卢大爷请我们来的?”
小严冷笑:“小姐,不如废了他们的招子,省得出去乱说,坏小姐名节。”
这二人一回神,四下看了看,又听见小严的话,脑门上顿时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再看红尘,目光便有些诡谲,这女孩子面生,应该是才听说的那位卢家大房的千金。
其中一人连忙道:“我姓宋,宋峥,这是舍弟,孔未央,乃是文苑书院的学生,此次惊扰小姐,实乃意外,还望见谅。”
他们惊魂未定,心里拔凉拔凉,一回神脑子清明,见那丫鬟的意思,不用猜也知道,这边必然是出了事故,要是两个人闯入,不小心看到不该看到的……宋家,孔家的继承人,欺负了别人家的女眷,让外人知道,他家祖父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这还不算,书院那边山长胡先生正选入室弟子,他们本是热门,要是此种关键时刻,闹出丑事……想那胡山长为人向来周正,要是以为他们是那等不知礼仪的好色之徒,不光做不成入室弟子,怕都要被赶出山门。
宋峥微微低下头,脸色阴沉,略有些不快,面上也变得冷硬,刚想冲红尘说些什么,他弟弟就扯他的袖子,眼角的余光往地上瞥,一转头,正好那块儿泰山石断了半截,上面刻着的的‘丽园’两个字还被分成两半。
一下子,刚才的心虚气短又袭上心头,人也矮了半截,好吧,他就是倒霉催的,可能被卷入卢家大房的内斗,那也只能自认倒霉,还要谢谢小姐手下留情,否则真把他们当登徒子给开了瓢儿,这小姐固然落不下好处,可他们人都下了黄泉,就是有父母长辈给他们出头,那又有什么用!
“这,这,我们真不知是谁设计的!真不关我们的事。”
宋峥欲言又止,很想说这件事不要闹大,闹大了双方都没有好处。
他们是男人,固然没脸,可把真实身份亮出来,最多就是丢点儿面子,再纳了卢家小姐为妾,事情也就顺顺当当过去,到时候肯定没人敢要求他们娶个卢家的庶女为妻。
这话在舌尖上颠来倒去没敢说,不为别的,武力值相差太大,万一惹恼了人家,直接把自己给灭了口,那也太冤枉。
“秋姐儿,你在吗?出了什么事?”
正纠结,外头又传来一阵声响。
罗娘一下子笑了:“不都说丽园清净,晚上无人过来,怎么这人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了?”
她们出了暖阁,避到这边,求的可就是一个清净,自然早就打听好。
宋峥脸色骤变。
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又是落石,又是火光,外面的人说不定真能听到动静。
“哥。”
孔未央的眼珠子微红,他自幼被过继给母亲家,随母姓,因为是孔家的独苗,怕养不大他,一直当女孩子养到七岁,如今胆子不大,性情敏感的很,一瞬间吓得浑身大汗淋漓。
宋峥脑子里拼命想各种脱身方法,又安慰自己,应该没什么,真闹出误会,大不了他真娶……
身体一晃,扑通一声,他就和弟弟一起被踢到假山里头,正好卡在一条细缝里面,砰一下,又钻进来来一个人,斜着歪在不远处,眼珠暴突,嘴里呜呜的发不出声。
“敢多说一句话,我们家小姐就做一次尸体发现者。”
宋峥打了个哆嗦,死死咬住嘴唇,还捂住弟弟的嘴,眼前一黑,裂缝上不知盖了什么东西,什么都看不到了。
红尘心下好笑,不知道什么时候,罗娘和小严都粗暴许多,连她也是。
小严且不说,罗娘以前可是温柔女子。
要是她以本来身份站在这儿,那可不在乎和几个男人独处一院,这帮人也不敢传出什么闲话,传出去她也不在意。
但现在用着人家林秋娘的名字,就要维护林秋娘在乎的一切,用上点儿粗暴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转眼的工夫,前面浩浩汤汤过来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瑶姐儿的脸色还有些差,没什么精神,身后是周晶,还有美芳那几个卢家的小姐。
瑶姐儿满头雾水,“怎么回事儿?”
红尘一扬眉,“无妨,只是有了酒,在外面歇歇,瑶姐儿,咱们且回吧。”说着,目光落在周晶身上,明显看到她的脸色变了一下,满脸的愕然。
还有那位俊哥儿表少爷,脸上也有些不自然,不着痕迹地扫视周围,视线还落在旁边的假山上,这地方,也只有一座假山能藏得住人,不过只一瞬间,他又恢复平日里爱笑爱闹的模样,柔情似水地瞧着红尘:“我看表妹就是躲懒,竟出来这么久,害得我们大家担心,咱们兄妹也难得有机会聚一聚,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都说红尘不像话。
俊哥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不过我看这丽园不错,风景好,怪不得表妹不肯走呢。”
立时便有人应和,美芳几个庶女也道,在暖阁里喝得有些多,酒意上涌,都愿意出来透透气。
凉亭内风景更好,众人纷纷落座,那俊哥儿十分殷勤地招呼着让下人过来,再上酒菜,还要继续玩闹。
周晶一直沉默,惊疑不定地看红尘,微微咬着嘴唇,目光躲躲闪闪。
不多时,酒都上来,菜也摆齐,俊哥儿凤眼一挑,暧昧地向着红尘眨了眨:“表妹一个人躲在这等好地方,到把兄弟姐妹忘在脑后,岂不是该罚?”
“受罚,必须要罚。”
“我看秋姐儿好酒量,罚喝酒。”
“那怎么行,女孩子不该贪杯,再说,直接罚酒也没意思,不如我们玩个被鬼捉的游戏,秋姐儿就罚做鬼,让她来捉我们,若是谁都捉不到,再罚她高歌一曲,给大家助兴!”
众人一愣,也都说好。
乔俊在这些人里,出身其实也只是一般,乔家和卢家差不多,说是大族,自然算大族,但也不至于高到云顶上去,在江南,在凤城,卢家算一号,上面却还有不少家族,比如说江南二王,孔家和宋家。
即便这两家子孙凋零,那也是千年世家,不容小觑。
但乔俊长得好,人又有才能,在书院得先生们喜爱,自然就有威望,书院里读书的学生,让人高看一眼,主要还是学习得好,其次才是家世。
红尘笑起来,也不介意,只是轻声道:“那到无妨,不过诸位可要小心一点儿,我看此丽园的阴气重,容易招惹鬼魅之物,诸位别真被鬼给捉了去才好。”
众人都大乐。
一开始红尘很不讨人喜欢,毕竟她看起来冷冷淡淡,很少主动与别人说话,加上她又是个外来的,偏偏又传闻卢家大太太待她亲香,这几日连着送了好些衣物,家具布置,亲力亲为,比起来美芳那几个自幼养在身边的庶女也退到一射之地,众人便觉得她心里藏奸,要不然怎么哄得嫡母团团转,连嫡出的姐妹也与她好。
瑶姐儿那事,到底不好说,也不好听,老太太自己管着,消息很难外传,传出去也不该这帮小孩子知道,他们不知前因后果,看红尘自然挑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