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茉雪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之后,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打量起了所处的这间屋子。这间屋子并不大,却也不是专门用来关人的小黑屋。虽然只在那扇木门的左手嵌有一扇窗子,但是纸糊的直棂窗并未有任何加固的措施,显然是夏家人并不十分担心崔茉雪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能够逃的出去。
屋内有床、有桌、有椅。
床是架子床,四周支着床帐,只在面朝门窗的方向打开个口子,两侧帐帘用铜钩挽住。桌就是寻常的木质四方桌。椅子有点奇怪,只有靠背,没有扶手。
崔茉雪的脑中滑过一点灵光。
穿越之前,她的籍贯是江苏南京。由于到北方念大学时,不少同学会问她说:“南京是个好地方,六朝古都啊!人杰地灵,只是不知道是哪六个朝代?”
起初的时候,她会发懵,因为虽然她生于斯,长于斯,却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人人挂在嘴边的“六朝古都”这个词的来历。为了不让别人嘲笑自己,她狠狠恶补了一番,由此她方得知,六朝主要是指东吴、东晋和南朝的宋、齐、梁、陈。
历史的面纱一旦被揭开,就不仅仅是了解这一点点东西就能够满足的。何况,这几个朝代,在国家几千年的历史上,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崔茉雪自然是朝着这几个朝代深深地挖掘了下去。
在她的记忆中,经过五胡乱华十九国,汉族和胡人的渗透融合,高脚家具差不多就是从南北朝时期兴起的,只是不知道,如今她身处的,究竟是宋、齐、梁,还是陈?
然而,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乱世……
崔茉雪转眼瞥见床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便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将这套衣服穿戴到了身上。看着这套衣服的式样,崔茉雪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南北朝时期女性的衣着喜好,一般是上身衫、襦,下身穿裙子,款式多上简下丰,衣身部分紧身合体,裙子宽松,从而达到十分俊俏的视觉效果。
崔茉雪的这一身衣裳,上身的衫是水红色的,下身的裙是水红色与水蓝色相间,还装饰着黑色的条纹,走动之间,摇曳生姿。
穿好衣服,瞅着被自己窝成一团、随手丢在地上的披风,崔茉雪骤然感觉百无聊赖起来。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崔茉雪这就想起了被自己丢在现代的身体——不知道自己目前占据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是否同样占据了自己在现代的身体?假如没有的话,没有魂魄的身体通常被叫做尸体,她将难免登上晚报新闻版的头条。
不过这样也好,这条新闻总该能引起她那一对向来视她如无物,只顾彼此吵闹和各自家庭的凉薄父母的注意了吧?
想到这里,崔茉雪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脸上却挂了一抹苦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门锁被打开,阳光照进屋子,先前的两个婢女去而复返,端来了几样吃食。
将碗碟在桌子上摆好,两个婢女从里面将门锁上,一个站在门畔,一个站在桌子旁,对崔茉雪说道:“崔小娘子,你快用饭吧。”
崔茉雪一怔:“你们要看着我吃?”
另一个婢女点头道:“主母吩咐我们,待崔小娘子一用完饭就要将碗碟收走,免得、免得……”免得我用碗碟的碎片自尽是吧?崔茉雪在心里接下去道,可是你们又怎知我还会自尽?然而,崔茉雪并不想反驳,她默不做声地取过筷子,吃将起来。
嗯,虽然碗里的不是现代的良种杂交稻米,但亦不是粗糙的糠麸,碟里的菜虽然没有什么油水,也咸了点,但同样可以下咽。
从桌上的饭菜可以看出,夏家的经济实力似乎还不错。这种经济状况多见于南北朝时的世家大族,只是夏这个姓氏,并非属于任何门阀,看来,夏家应是属于寒门地主之流。
有了更进一步的推论之后,崔茉雪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虽然她被投入了一个乱世,但是好在不是连吃饱穿暖这种最基本的问题都无法得到保障的人家。做媳妇就做媳妇吧,相比之颠沛流离来说,崔茉雪宁愿暂时赖在夏家。
打定主意,她便问两个婢女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站在桌旁的婢女回答她:“崔小娘子,我叫荷裳。”荷裳抬手指了指门畔的婢女,“她叫莲衣。”
荷裳?莲衣?名字起的不错,听起来很美,虽然荷裳有“和尚”的谐音,但也可以说明夏家有人略通书香。崔茉雪于是问道:“名字是谁给你们取的?”
荷裳和莲衣相视一眼,仍旧由荷裳开口道:“是二姨娘给我们取的,我们本是服侍二姨娘的人。”
崔茉雪心道:又冒出来一个二姨娘,看来夏家的人际关系还挺复杂。不过,这一点不至于动摇她想趁机打探消息的决心。她又问道:“方才池塘畔的那人,是你们的主母还是二姨娘?”
荷裳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神色,仔细瞧了瞧崔茉雪,方道:“崔小娘子,那正是我们夏家的主母,你未来的阿姑啊!”
阿姑?崔茉雪的脑中嗡地一声——难道说那个穿衣打扮俗不可耐犹如媒婆的中年妇人竟然将是她的婆母?
在现代,崔茉雪听说过很多关于婆媳不合的故事。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为了不让美好的爱情在漫长而又渐趋平淡的婚姻生活中消磨掉,也为了躲避和另外一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战争,崔茉雪迟迟不嫁,快要到三十岁了,仍旧单身。只是没有想到,穿越一场,她不但没有能够逃避掉婚姻,竟然还要将婆媳大战搬到古代来上演!
荷裳和莲衣十分听话地在崔茉雪刚刚吃完的时候,就快速地将碗碟收拾好了。
崔茉雪拉住走在后面的荷裳的衣袖,眼巴巴地问出她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我要嫁给谁?”
荷裳有些不明白地看了崔茉雪一眼,道:“当然是我家郎主的长子、主母的儿子了。”
“这个我知道,我要问的是,他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帝保佑那样的母亲不要生出什么可怕的儿子……
荷裳笑了:“夏家大郎叫做夏瑟裴。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崔小娘子,明天,你们就要成亲了,你自己看看岂不好过我说?”
明天?成亲?
崔茉雪又有些傻了,以至于夏家长子的名字从她的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溜出去,只在她的脑子里留下三个模糊的音节——什么?小色胚?
崔茉雪不清楚“自己”被夏家买来有多久了,想必是明天就要成亲的消息,让眼下身体的原主人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池塘。而这个消息,同样让崔茉雪感觉震惊——如此操之过急的亲事难免会令人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
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崔茉雪脱掉外衣、放下床帐、静静地躺在床上。
想一想,穿越前后的时间加起来,她差不多有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但是此时此刻的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困乏。缓缓将右手抬至眼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纤巧的手。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她的手很小、很白,皮肤很好、很细腻,上面没有一个茧子、一道疤痕。她不由猜测起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南北朝时,抛掷土地的自耕农很多,一是因为种地并不能谋生;二是因为有的时候有土地反而要肩负战争的重担和巨额的捐税。于是,大量的土地渐渐地向少部分人手中集中。这些人主要是当权者和世家大族,还有一些新兴的寒门地主。这些人拥有了大量的土地之后,反过来雇佣自耕农为佃客,为他们耕种土地。
如此一来,能够拥有这样一双手的女子,她的身份昭然若揭——她势必不会去种地,甚至没有做过多少家务活。家里不会是佃客、更不会为奴为婢,似乎只剩下世家大族这一个选择。
有些事情,假如不去思索,就不会有想不通的地方,而想得越多,就越容易深深地坠入迷雾之中。现在的崔茉雪就是这样一种情况,由于她所知的信息实在太少,而在她的眼中,矛盾又委实很多,想来想去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的心纠结成一团乱麻。
假如她不是穿越者,且正处于一个不十分清楚究竟的年代中,恐怕她也会心生逃跑的念头了。
思索过度的结果,就是不知不觉昏沉沉地睡去,而后,做一整夜支离破碎的梦。
次日一大早,荷裳和莲衣就将屋门打了开来,有四个壮年仆妇跟在两人身后,人人用手捧着一堆东西走进屋子。她们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崔茉雪从床上拉起来,为她穿衣打扮。
仆妇们新拿来的是白色的嫁衣,同样是符合时代特色的上紧下宽的式样。所不同的是,嫁衣的裙摆上精致地绣着银色的暗纹,腰间系着紫色的流苏。
穿好衣裳,有两个仆妇将崔茉雪几乎垂到小腿的长发层层盘扎起来,末了,犹嫌不够,在已然盘得高高的发髻中,又缠上了几缕假发,使崔茉雪觉得自己的头上顶上了一座高高的宝塔。最后,仆妇们才用一块鲜红的盖头,将崔茉雪的脸蒙了起来。
盖头下,满目朦胧的红影中,崔茉雪只能够看到自己一袭的白色嫁衣。
这是个佛教昌盛的时代,由于受佛学的影响,富贵、有地位的人家嫁娶,新妇穿戴的都是白色的嫁衣。——种种迹象,令崔茉雪免了探问,而确知了自己所处的时代。确认了自己处于乱世,崔茉雪更加努力地想劝服自己打消逃跑的念头,尽管,她就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成亲了。
成亲不可怕,同房才可怕。身为现代人的崔茉雪也过不了这一关。在昨日得知自己要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古代人成亲时,想到这一点,她的脑中也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只是,上天安排她穿越到这里,冥冥之中,必定存在她所不知道的理由,冒然出逃,是否会给她将来的命运掺入不可知的因素?
这是一个乱世,崔茉雪不敢赌。
曾经梦想着穿越,不就是为了逃避现代人之间的残酷竞争和种种令人不满的社会现实么?她想要过一种简单的、安逸的生活,所以,她才会成为一个宅女,不是么?眼看她梦想中的生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不想放弃。眼前只是有些小小的艰难险阻,却没有将她打倒的理由。
崔茉雪挺了挺腰身,由着一个仆妇将她牵引到未可知的地方……
PS:称呼是个大问题!奴仆对于自家女主人的称呼岚没有发掘到,暂时用“主母”,假如有亲知道的,请在评论区留言给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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