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贵的书房面朝医院背后的大山,空气极好,窗外景色绝佳。他将书房收拾得极为规整,比之以前又添了两个大书架,许多新书。
那只浸泡了小参的药缸子,原本是放在两个形成直角的书架之间,一个经常会被忽略过去的角落里。药缸子颜色比以前更深了一层,若不仔细,可能也不会注意到缸子里面有这么个玩意儿。可见,上次的事件之后,王权贵还是尽可能的想了些办法来隐藏这家伙。他甚至还给小参换了个更大的缸子,并在这支小参之外,又另外添加了些散碎的人参须根和其它各种根状、块状和球状的中药材,这样即使有人无意中见到了这药缸子,也未必会将目光锁定在那支众药材中已经显得并不起眼的小参。
此时太阳正从西边的山峦缓缓落下,夕阳的余辉洒在这药缸子上,晕染出一片浅褐色的浮光。小参伸展着四肢,静静飘荡在这层深深浅浅的浮光里,仿佛一个正在霞光里悠然享受仰泳乐趣之人。只是,当我略为挪动一下那药缸子,将小参的脸面翻转了过来时,我终于还是被小参脸上那酷似王权贵儿子王华强的五官,吓得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那小参脸上的表情依然寒冷僵硬,并显出几分愁苦的模样。他耷拉着眼皮,眉头紧皱在一处,完全没有先前我所想象到的那种悠闲自在的神情。于是一刹那间,这房间里的空气又凝固起来,原先的诗情画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种诡异黑暗的氛围,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王婶在外面叫开饭了。我慌乱中一面答应着,一面用手机匆匆拍了两张照片,然后离开了那间书房。
那天回到家,我立即将这两张照片一式两份的发给了耗子和董坤。我急需要向他们求证一些事情,迫不及待。
当夜耗子就给我回了电话。他吃惊的问我这些照片从哪里得来。我有些得意的告诉他,这就是在王权贵书房里拍到的。他语气听上去异常激动,说没错,这就是当年王权贵书房里那只小参人,原来果然还在他手里,并一直保存到现在。
可是接下来,我们心中共同的疑问又升了起来:如果这支小参还在王权贵手里,那么这些年来我们遇到的那些堪称邪恶诡异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可是在得到董坤的答复之前,我们都没急着往下猜测。耗子在一阵情绪激动之后,忽然又回过神来,紧张兮兮的问我:“你怎么跑到他书房去的?他发现没有?”
我笑了,于是将王婶请我吃饭的事跟他讲了讲,同时告诉他,王婶给他织了几件毛衣,让我转交给他。不过,我略去了王婶想给他送钱一节,我想如果听到钱的事,他可能连毛衣也不会接受了。
耗子显然也为毛衣的事情深受感动。他在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然后用压抑着情感的语气跟我说:“这个,等我假期回来再说吧。”
两天以后,我收到董坤的回邮。他在邮件里对这支小参和他童年时见过的那只邪灵木偶做了非常详细的对比。
他说,首先是个头不一样。那木偶起码比一个成年人的整个手掌还略长,而这小参只比成人的中指稍长。
第二是体型不对。木偶的体型看起来比较粗大壮硕,虽然称不上肥胖,但绝对属于强壮威猛型;而这只小参则显得有些瘦弱,甚至是有几分孱弱。
第三是表情不对。木偶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凶悍,属于那种所谓的“凶神恶煞”型的,而这只小参看上去却显得有些愁苦,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闷闷不乐。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整体感觉,或者说整体的氛围不对。这小参给人的感觉至多是冷,是诡异,更多的也只是压抑,让人觉得心里憋了口气,却怎么都发泄不出来,可那木偶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站在那支木偶之前,如果你还有勇气盯着他怒睁着的双眼看时,你会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死神的囚徒,他居高临下的怒视着你,而你全副身心都匍伏在他脚下;你感觉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变得一片死寂、黑暗,甚至是空洞,你匍伏在那里,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只是在那里等待他所将给予你的最黑暗的审判。
此外,董坤又强调了一个问题:虽然他童年时见到的那只木偶并非本尊,而只是巫师手工雕刻的一个仿制品,可他凭直觉感到,那仿制品与本尊之间,应该已经非常接近,因此才会给人那么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威慑力。
我于是又在邮件里问他:“有没有可能,这小参也是一件对于本尊的,并不成功,甚或显得有些拙劣的仿制品?”他说他还是感觉这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应该不存在仿制的关系。
得到董坤的答复之后,我没急着给耗子电话。我想自己先思考一些东西,等想成熟了,再统一找他交流。
那天夜里,我几乎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黎明,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会。我想,如果小参果真跟那古村落里传说的邪灵没有关系,而小参此时又确实还完好无损的被浸泡在王权贵的药缸子里,那么我和耗子遇到的那些邪门事情,究竟如何解释?我和他,以及谢玲玲,我们都看到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头?
莫非,它真的就是传说经常出没在住院部和妇产科背后那片荒地里的那个怪物?可是,它又是如何缠上我们的?莫非,竟是那年深夜耗子为躲避王权贵,慌不择路误入那片荒地时,给招惹了上身,从此就没离开过,并像传染病一样渐次将邪恶之气传给了我,并几乎也传染给了谢玲玲?
想到谢玲玲,我心里的内疚之情又再次升起。次日午休犹豫再三之后,我试着拨了她的号码,没想电话却通了。
一时间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以为她真的不会再接我电话。没想接到我电话,她却显得很高兴,并似乎又恢复到我们刚认识时的阳光开朗。
她说她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已经回校继续上课,并说回想曾经发生的那一切,感觉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也就没事了。
听她这么讲,我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下。我犹疑着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再见到那个怪物,又觉得她现在都已经这样快乐,那肯定是没再遇到过了。没想她却对我的欲言产生了误会,还没等我开口说下一句话,就忙不迭的抢过话头,跟我讲以前的事情她很抱歉,并说以前的事情是她不好,多疑了,不过现在她已经找了一个男朋友,虽然没我优秀,但毕竟也已经处了一段时间,还是有些感情了。
我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她是怕我纠缠,先开口堵了我嘴,以免大家尴尬。听她还会用那句“没我优秀”的说辞来抚慰我“受伤”的心灵,我感觉还是蛮不错的。于是我笑着说,以后大家可以做朋友嘛。然后又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这样一来,我总算可以确定那邪恶的病毒,已经从谢玲玲这无辜的女孩身上彻底清除了。
结束了谢玲玲的电话,我正准备给耗子拨过去,却发现那时已经两点过几分,他应该已经准备上课了。我想想这事说来话长,还是让他先专心上他那些大石头课为妥。
那个下午我浑浑噩噩,前一夜没有睡好的恶果让我一直处于梦游般的状态,以至于到快下班时帮着从车子上下成箱刚到的针水时,差点不慎将其中一箱摔到地上,直到那一刻,我才多少有了一点清醒的意思。
所幸针水终究没给摔到地上去,只是肩膀上被木条箱的钉子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钻心的疼。不过也恰好是这种疼痛,驱赶了一直萦绕在我头脑中的睡魔,让我最终完全清醒了过来。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而是以加班为由,在医院食堂吃过晚饭后,继续留在办公室里,想等耗子用过膳,就打电话过去跟他聊聊从董坤处得到的信息,以及我心里的一些想法。
可因为肩上伤口的事,小护士姚晓荟一直在我身旁絮絮不止。不停的强调着那钉子是上了锈的,我一个学医的,不可能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
我自然也知道那绣钉子的厉害,因此自己早已经用酒精棉球给那几道口子消过毒。可是小姚坚持认为那样的消毒方式太过潦草,那伤口必须要再妥善的处理一下才行。
我也知道她一片好心,可当时心里着急着要跟耗子电话说那些事,已经顾不得她是好心也好,护士工作的职业病也罢,一心只想着要如何将她打发走。可不管我如何使尽浑身解数,她还是不依不饶的缠在一旁。
这中间我故意给家人和朋友打了几个电话,可她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看得出来,即使给耗子打去电话,她也不会移开半步了。
我想了想,只好脱下白大褂,将那已经用酒精消毒过的伤口展示给她看,“你自己看看,是没事了吧?”
她大惊小怪的跳起来,“还说没事?明明还在流血。”
我笑了,“姚同学啊,你这不会是想趁我没穿衣服,顺手占我点便宜什么的吧?”
姚晓荟脸上一红,“哧溜”一下从我身边躲开了,同时一脸不快的数落道:“你这个人,怎么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没想到竟然是个油嘴滑舌的。”
我笑,“你错了,油嘴滑舌其实不是我的强项。我的强项另有别的,要不见识一下?”
终于,小姚同志被我激怒了,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抛下一句“活该你伤口感染”,然后愤愤然转身走出办公室,扬长而去。
我一直听到姚晓荟那阵充满愤怒的高跟鞋敲地的“托托”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迫不及待的拨通了耗子的电话。
那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耗子那边风声雨声,还有一阵“叮叮当当”敲打石头的声音。我说:“你没事吧?在盗墓呢,还是上人家工地偷石头了?”
他笑,说这几天他们跟着老师在矿山里。我说那也不必这么卖力吧,狂风下雨的还在忙活。他说没事,在工棚里呢,就是信号差点。
他信号确实很差,说话显得断断续续。不过我严肃的跟他讲:“不管你那边信号有多差,接下来我要跟你讲的这些事,你都得竖起你那两只耗子耳朵给我听仔细了。”
耗子在那边一听,大概的知道了我要说什么事,忙“嗯嗯”了两声,道:“这样吧,我先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你再讲。”
后来他果然找了个地方,“叮当”声没了,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雨声。我趁着这阵安静,便将董坤告知的那些事情,详详细细的跟他讲了一遍。
耗子显然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说:“我早觉得你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有点不靠谱。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排除了一种可能,以后我们也就没必要再在那个古村落,还有那些邪灵木偶上下功夫了。”
我心里好笑,可见他确实也在背地里对这些事情是下过一些功夫的。我说:“可是这样一来,那怪物的来历又没着落了。既不是小参,又不是什么民间流传的邪灵,那你觉得会是什么?”
耗子苦笑了一下,“这个,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头绪了。”
这时,我又得意的笑了,“其实我倒有个新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又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耗子有些疲倦的问道:“好吧,你说说,又是什么想法?”
我想了想,记起“大头婴”在院里小孩间广泛流传的那些年,耗子还没跟随他妈妈来到这所医院;等到他来的时候,我都已经上高一了,不可能再讲这些当时已觉有些幼稚的鬼话,而后来成长起来的那批娇生惯养的新小孩们,没有了我们这些在野地里跑大的长辈们悉心指导,自然是没有能力再玩得起那出“大头婴抓小孩”的游戏的。因此这个传说并没有得到良好的传承,而耗子也就没机会听到太多关于它的事迹。
因此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我还是神秘兮兮的说道:“在跟你讲这个新想法之前,有个典故,我觉得需要先向你交待交待。”
他好奇的问:“什么典故?”
我说:“‘大头婴’呗!”
话音刚落,忽觉办公室里日光灯略微暗了一暗,紧接着露在衬衫外面的肩膀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人扒拉着那几道口子往两边使劲一撕,同时有像尖牙似的东西一口往那口子深处咬了下去。
我大叫一声,本能的回手去摸伤口,不想整个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完全动弹不了。与此同时,双手手臂一阵酸麻,手机滑落到地上。
透过那扇向外打开了一半的玻璃窗,我隐约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蹲在我的背上。我费力的想要站起来,可是那阵撕心的疼痛和传遍全身的酸麻感,却将我牢牢钉在椅子上,半点动弹不得。
我仿佛听到一阵又一阵皮肉撕裂的声音,以及咀嚼血肉的脆响,从我耳边传来;同时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猛烈的冲进我鼻翼,竟令我感到一阵阵的窒息,仿佛整个人就要昏厥了过去。
这时,我听到摔在地上的手机里不断传来耗子焦急的呼叫:“刘宇,刘宇你怎么回事?喂,刘宇,你怎么了?刘宇!喂……”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冲手机喊道:“快!快打110,报……报警!我这里有……”一句话没说完,眼前一黑,人事不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