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国灭亡之后,闽地的实力一直是三家均分的态势原闽国五州,建州是南唐国在闽地的根据地,汀州也被南唐控制,但是不如建州那样有大批南唐从江西等地调来的客军镇守,掌握力度不如建州;福州全境从年初归属于吴越之后,也是非常稳定的。(首发)
剩下的第三股势力就是泉州、漳州的留从效了。
留从效此人是土生土长的泉州人,早期的闽国核心高层都是几十年前跟着王审知从北方南迁来的人,福建本地人一直没有什么上升通道。在闽国分裂之前,留从效官职不过是区区一个指挥使而已。闽国分裂后,留从效一派投靠王延政,逐年积功升至都指挥使,督领泉州兵马防务。
随着南唐、吴越相继发兵入闽、瓜分闽北之后,留从效以泉州、漳州两地为根基、自称清源军留后,做起了事实上的土皇帝。不过为了稳固外部,留从效名义上还是选择了向南唐中宗李称臣,以联合南唐牵制吴越。
留从效之所以如此选择,道理也很显而易见闽地的南唐主要兵力分布在建州,连汀州李都无法彻底控制。而建州与泉州之间如果要相互联络,一共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其一是在武夷山区内翻500里的山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二则是从建州顺闽江至福州,随后走海路或者沿海狭长平原地区的陆路到泉州。
而福州是吴越国的地盘,因此在南唐攻下吴越控制的福州之前,事实上与留从效的清源军节度使地盘之间是无法通行大军的。留从效隔着吴越的地盘向南唐称臣,一方面南唐想接管漳州泉州够不到,另一方面就算吴越想对漳、泉动手的话,一旦福州兵力空虚南唐又会乘虚而入,因此此前两年闽地格局也就这样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在其中一方觉得自己有实力同时干掉另外两方之前,谁都不敢先动手导致两败俱伤被第三方渔翁得利。
不过,既然称臣了,自然别人名义上还是有资格使唤你的。这一次文徽出兵奇袭福州之前,就曾经派遣秘使赶往泉州、约留从效一起出兵攻打福州。使者到泉州的时候,正是文徽出兵的前夜,这样既可以让留从效有一定的时间准备和决断,又不必害怕奇袭的消息从留从效那里泄露给吴越人。
所以,在林仁翰、林仁肇和陈诲自觉走投无路的时候,想到从闽清县走梅溪峡谷小路直奔莆田、投靠留从效这个方案时,也就不足为怪了。
……
在南唐那些此刻被猜忌的闽地降将们筹措着走梅溪小道去投奔留从效的时候,留从效已经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确切的说,是在两天之前就做出了选择,且让我们把时间线回放一下。
五天前,也就是腊月初五这天深夜,文徽的秘使就到了泉州城,把文徽约定出兵夹击福州吴越军的“命令”带给了留从效,只不过出兵是要准备时间的,文徽也奈何不了留从效出兵的速度快慢。不过本着知己知彼的心态,无论当时有没有打算出兵协助文徽攻打福州,留从效第一时间就派出了斥候前去侦查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捞到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机会呢?
结果,两天前,也就是腊月初五早上,留从效正在筹措出击的兵马辎重以备不测时,他派出打探福州消息的斥候终于前来回报了。虽然当时天色才蒙蒙亮,没到开城门的时间,守城军官还是用吊篮把斥候弄进城来,第一时间送到了留从效的府牙里。
“什么?你是说,李仁达这家伙真的起事了?而奔袭数百里接应李仁达的大唐军马仅仅一天就被吴越军杀得大败?”
“禀留后大人,卑下不敢虚言,根据打探,李仁达确实曾经图谋起事因为听说唐军中伏的时候,吴越军福州守将钱仁俊当时就在两军阵前将李仁达的首级抛给了唐军,以证明对方内应已泄、打击唐军士气。所以李仁达的死目前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了,唐军内应已泄,自然是中伏大败,至于唐军究竟损失多少、是否还有一战之力,因为仓促探听不得,卑下还急着回来报信,所以就不知道了。”
留从效的府邸是清源军节度使的官邸,但是他在闽国刚刚灭亡的时候只是自称清源军留后“留后”是五代时期一些仓促自立的军阀在刚刚脱离原来的主子或者造反的时候常用的官职,指的是在正牌儿节度使随军出征的时候镇守本镇的最高级将领,所以留从效目前还是用的这个官职。
“李仁达啊李仁达……这厮,还真是想做七姓家奴啊!可惜了这个机会!”留从效听完斥候的回报,“噌”地一下从自己的虎皮座椅上站了起来,用一种极度鄙夷的口气忿然感慨着。只是这种“极度鄙夷”的背后,还有一股深藏在潜意识之下、对自己一开始没有立刻按照文徽的命令出兵所感到的一丝惋惜如果自己当时出兵,趁着文徽和钱仁俊、鲍修让这些人死磕之后气力不继的当口突然杀出、坐收渔翁之利的话,说不定如今福州已经尽在其手了呢。
不过毕竟是割据一方的诸侯,留从效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一开始的惊诧和惋惜之后,他立刻觉察出一丝疑点。“不对!就算是李仁达真心图谋重投唐国,但是既然如今他已经被吴越斩首,可见必然是提前事泄、他与唐军的联络被吴越人觉察了。既然吴越人可以刺探到唐军出兵,难保不会也刺探到文徽要求我军……”
吴越人的防备究竟严密到了何种程度?与南唐的一战中,吴越兵力受损情况如何,是否属于两败俱伤?还是仅仅以微小损失击破了南唐军?
一个个问题,在留从效的脑中飞速地掠过,让他踌躇不已。
“速请张副使与陈统军使前来议事!”留从效思忖再三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让内牙亲兵请自己的两员主要臂助张汉思、陈洪进一并来议事。
稍顷,张汉思和陈洪进就匆匆忙忙赶来了,一进门参见礼毕留从效就让斥候把探听到的唐、越交兵结果汇报给两人听取,随后屏退了报信斥候和其他从者,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留后大人可是疑心吴越人已经察觉了我们也有出兵可能性、即使我军趁此机会出兵攻打福州,也会遭到有备而守的吴越兵马反击?”
留从效的两名副手中,副使张汉思年纪大些,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为人处事也老成持重一些,统军使陈洪进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少壮敢为,因此一开始出言确认的正是步步为营的张汉思。
“我正是此意吴越在福州的军马,不过两万人,唐军此前只怕也不下于这个数。但是如果此战过后,吴越军并未重创,那么我们出兵也是捞不到好处的,反而只会损兵折将。
但是如果此时不趁虚而入,以我两州之地,常年养兵,只怕时日迁延之后,我军愈弱,敌军愈强,错此好时机,只怕非但永远再也没有机会光复福州,连我漳泉二州日后都要被吴越步步蚕食。”
漳州、泉州刚刚割据的时候,因为战事紧张,兵马最盛的时候该镇一度拥兵将近三万,但是那毕竟是生死存亡状态下的潜力极限,持久不得,以两州加起来不到15万户的户口,如果要常年养兵的话,2万人已经是极限了,再往上加就会民力耗竭、不堪重负。因此,常年的相持对于留从效的清源军是非常不利的。这就好比刘备入川的时候还有无数精兵猛将,但是蜀国坐守几十年之后等那些刘备从大江南北屡次收拢的人才都老死之后,就会“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一个道理,长期、稳定的割据势态(也就是强者内部不发生内乱消耗),只会让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这个道理留从效很清楚,张汉思陈洪进也很清楚。
“大人,以我之见,此事虽然难以确知,但是我们却有不变应万变的稳妥手段可以做到趋利避害我军可即日将此前准备停当的大军出击至泉州北部与福州接壤的莆田荻芦溪、跨河结营。莆田的荻芦溪西北皆是山川崇山,东南面临大海,只要据守此处,吴越军马便不可能迂回绕过我大军所在袭我后方。同时泉州至福州全程300余里,而从荻芦溪渡河北上之后,只有不足一百里便可到达福州。
以此,如果吴越军此前损失过大,我军可以一战,那么便由此出击趁势夺了福州,如果吴越依然势大,据守莆田也可保境安民,以免泉州北部诸县落入敌手。”
“副使倒是老成持重之言,济川你可有看法?”
济川是陈洪进的表字,如今他虽然已经是清源军的三号人物了,但是毕竟年纪资历的不足摆在那里,所以虽然凭本事确实有资格做到这个位子上,但是平时说话做事还是要注意分寸拿捏尺度,不愿给留从效张汉思留下自以为是的印象,如今也是等着留从效点名提问才开口答话。
“副使所言也是深有道理,洪进在兵法韬略上算得上是末学后进,倒是有个疑问固守莆田荻芦溪固然可以阻挡吴越军南下,但是如果吴越人从海路南下呢?茫茫大海,一旦被袭扰后方,后果非同小可,本镇兵马不足两万人,漳州泉州沿海各县绵延六七百里,如果被吴越水师上岸,又该如何应对今年春天,吴越军马就是这样在福州成功的,难道要我泉州重蹈此覆辙么?”
“济川老弟知道你是马军牙将出身,不知水战精要就以年前那次吴越水师攻打唐军、夺取福州的战役为例,你可知吴越军马从何时起就准备出击了?从去年腊月就开始了,吴越陆上人马在今年一月份便到了福州以北,可惜唐军于浙南闽北的仙霞岭、武夷山山川险阻处处设防,吴越陆路人马无法攻入。而水师直到去年三月才抵达福州南面的白霞浦那是因为风向不利,隆冬时节,闽地的东海沿岸很难从东北向西南行船,就算抢风强行,也会面临不能离岸太远以免迷失方向的问题现在,又是恰逢隆冬时分,去年吴越人做不到的事情,今年又岂能轻易做到?如果现在是三月小春,我早就让留侯大人以老成持重为上了,又怎敢让大人进兵荻芦溪以观其变呢。
而如果不进兵荻芦溪,一旦吴越人腾出手来南下攻打我军,过了荻芦溪险要之后,泉州北部的莆田诸县就再也无险可守,到时候吴越人以疲兵消耗地计略剽掠泉州北面诸县,我军财税粮秣的收入便要折减三四成,不出两年,我军说不定连维持一万兵马的粮秣军饷都筹措不出来了。”
张汉思在闽地几十年,论阅历自然是比陈洪进深厚得多,讨论起这种闽地天时地理的话题自然是有资格倚老卖老,把今年年初吴越军福州战役的例子拿出来一摆,陈洪进就没什么可说了,留从效也觉得深以为然。
“张副使所言甚是,这件事情便按照如此这般准备吧这次出兵,我决意亲自出征,率领四都人马,一万两千大军征讨。其余五千人马还望汉思和济川你们率领,小心谨守泉州、漳州及下属诸县。”
“大人……”
“济川你不必说了,我意已决。不过我知道你所说的也不可不虑,便这样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你率人于沿海设立楼橹烽火,每隔二十里一处,一旦真有不测,比如发现吴越水师抢风帖岸南下,便立刻烽火示警。我出兵后,也会时刻在意天时风向,如果真有天时不正连续刮东北风的日子,我自然会分出大军徐徐而退以防不测。”
“谨遵留侯大人军令!”陈洪进和张汉思双双恭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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