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东波罗的海一片宁静,海浪如同母亲哄睡着怀中的婴儿般拍击着理查德·拜兹恩号驱逐舰的船舷,这艘标准排水两千三百吨的Z1级驱逐舰仿佛睡着,它独自航行在漆黑的海面。在其高高的桅杆上,系留着一个香肠形状的观测气球——这是上一次大战期间英国护航运输队的标准配备,它将充当整个护航运输队‘清道夫’的角色。
清道夫匆匆缓缓驶过,之后过来的则是黑压压的商船队,商船队里稀疏的探照灯发射出雪白的光柱巡视着整片海域,但却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用。在一片螺旋桨声中上浮的U-35号对眼前自己所面临的状况难以置信,船队刚好在它面前做Z字形机动拐弯,它的位置就在船队的左前侧,一个被商船探照灯忽略了的位置。那些巨大的黑影离它不到五百米。可惜的是,这不是实弹演习、甚至连训练弹都没有,艇长维尔纳·特洛上尉只能眼睁睁看着整支商船队从眼前消失。
当夜,有五艘潜艇在电报里报告自己遇到了护航运输队,他们都声称自己能击沉两到四艘商船。收到这些电报的埃伯哈特·戈特少校满脸微笑,他把电报递给邓尼茨的同时说道:“要是这些电报都是真的,护航运输队应该已全部击沉了。环形阵确实是最佳的。”
一大群潜艇以何种阵型伏击商船队?其中的间隔又应该是多远?他们应该在何种距离上发起攻击?这些问题在演习之前一直困扰着邓尼茨。此前‘集群战术’并没有演习过,潜艇舰队司令部做的仅仅是磨练艇员的意志,让他们克服惧怕心理——英国人声称他们的探测器可以探查到两公里以外的潜艇,所以当海军作战部要他说明这些情况时,他根本无言以对。
当然这并不是海军部要找潜艇舰队的麻烦,他们要找麻烦抓住一点即可:即打破无线电静默会暴露潜艇、不利于舰队隐蔽。事实上海军司令部不少人都存在这样的观念:那就是以后的战争中,潜艇作战依旧是单艇模式,任何破坏无线电静默的行为都是不可容忍的,是以他们要求建造两千吨级的大型潜艇,只有这样的潜艇才能深入大西洋进行破交作战。
正因为如此,这次演习并不被除海军部长雷德尔上将之外的多数人支持,甚至连邓尼茨乘坐的这艘埃德温·瓦斯纳号也是在雷德尔上将的亲自过问下才拨付给潜艇舰队演习使用的。集群战术的演习成功让邓尼茨的笑意从内心深处绽放出来,这真是太重要了!有这次演习的成功,他就能说服更多的人支持潜艇集群作战。
“命令他们继续追击,”邓尼茨高兴完之后又很冷静的下令,演习虽然有了一个良好开端,但并没有结束。“我们要让这支护航运输队永远无法抵达目的港!”
“明白了,上校。”参谋长戈特少校带着邓尼茨的最新命令要求无线电员立即发至各艇,即便是远隔千里,他也能想象到艇长们将进行怎样一次盛宴。
临近月底的时候,演习完毕的邓尼兹终于回到了柏林。似乎有无数事务在等他处理,不过副官洛伊拉特上尉所报告的一件小事却让他非常在意,那就是中国海军的李中校每天都会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中国人能有什么事?邓尼茨一清二楚。
此时中日双方正在激烈的交战,以德国的立场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停战,如此德国不会损失经济利益,也不会损失战略利益。当然那么宏大的决策并不是邓尼茨上校要去思考的。他只清楚中日双方开战后不久海军部就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便是永不交付中国海军所订造的那两艘潜艇,除非中日之间停战并恢复和平。据说,这是来自总理府的命令。
如果会见中国的李中校,那他显然会提出一些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并且自己还无法告知其无法解决的原因;可如果不会见中国的李中校……。邓尼茨硕大的脑袋犹豫的思考着,他其实很希望能与中国人讨论这次成功的演习,然后听听他的看法,同时他也希望中国人能分享这种成功喜悦,毕竟,从1935年到现在,他终于初步实现了他的计划,实现了潜艇集群战术。该怎么办呢?邓尼茨抚着下巴想着。
“瓦尔.特,”邓尼茨几分钟之后呼喊自己的副官,待他进来,他道:“帮我打电话给中国海军的李中校,就说我非常希望能与他共进晚餐。如果他有时间,最好是在今天晚上。”
李孔荣中校当然有时间!半个多月以来,他每天都打电话到邓尼茨的办公室,每次得到的回话都是上校已经外出,请过几天再来电。每天就这样,如果不是真的外出,那就是说邓尼茨不想见他。可真的是不想见吗?他私下判断是不可能的,他与邓尼茨之间永远有聊不完的潜艇话题,邓尼茨也乐意听他说一些‘新奇’想法。
邓尼茨一天天的没消息,他车祸中被撞断骨头却一天天结实起来。就在上周,他终于扔掉了讨厌的拐杖,自由行走。这种感觉确实再好不过,他算是彻底的自由了。只是,当下的局势正在全面恶化:国府商议之后,密令大使程天放在蒋百里到达后将那份柏林警察局档案交给了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元帅。事情会是什么结果李孔荣不知道,但显然毫无作用。
德国的事情如此,国内战局也不容乐观。就在前天,日军占领了大场,大场是中国.军队的防御中枢,此地一失,中国.军队最好的选择就说撤出上海,可实际上中国.军队一退再退、步履艰难,可就是没有彻底撤出上海的意思。看来常凯申还是希望守住上海这个经济中心,以求列强干涉。
如果李孔荣没记错的话,这个月20日,日军统帅部就将抽调第6、第18、第114师团,以及国崎支队等共计十二万人组成第10军,这支部队计划从杭州湾北部的金山卫一带登陆。一旦登陆,顺着去年完工的苏嘉铁路,日军能轻松切断数十万国.军的后路,届时彻底失控的军队将抛弃一切、落荒而逃。按后世的统计,撤退期间的伤亡居然超过作战三个月的伤亡。
金山卫的四艘鱼雷艇和水雷阵真的能力挽乾坤吗?李孔荣毫无把握。其实他对海军也很失望,封江西退并无不妥,江阴海战的损失也在情理之中,可堂堂中国海军为何在开战后连颗能用的水雷都没有?!他可是记得陈绍宽和周应聪两人拿着外汇在欧洲各处买什么舰船装饰品的,这些装饰品最后还与周应聪、林献炘同船回国。
军火库里能用的水雷没有一颗,却买了一堆装饰用的铜器乐器陶瓷。这两件事情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月内,不由不让他结合起来想:陈绍宽就是个只要面子不要里子的官混混,他在乎的是装饰、是英皇登基加冕时的座次,根本就不管舰队作战的必需物资。这样的海军部长能布置好金山海军防线,他极为怀疑。
真是一群苟且的上官!李孔荣最后不得不得出这个结论,另外他们还有一个生活在幻想世界,无法看清现实的党国领袖。好在他对南京那群人已经绝望了,是以不再干上回撕国旗的蠢事。这倒不是担心有人告状,既然会被海军部派出国,那自然是闽系嫡系,忠于党国的已全部打入另册——可别忘记去年轮四班是全班三十人一起被开除的,而且就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说是说四班违反校规不出操,根本原因是南京来的政治教员温建民在轮四班里发展复兴社社员,要学员效忠党国领袖。事发后温建民当即被马尾要塞司令李世甲给扣了,先恐吓要枪毙他,最后将其礼送出境。
如果说海军在军政部算个屁,每个月五十万军饷都领不齐,还要靠银行贷款周转,那常凯申和他的国民党在海军心中也只能算个屁,从上到下,人人都有杜绝党国颠覆和渗透的义务、责无旁贷。这种背景下,撕国旗这种事自然不会有人告状,更不可能报告国府。但这事情依然是一个隐患,假如哪天他要和林准争夺潜艇舰队司令,撕国旗的事情肯定会从哪里冒出来,可现在,他暂且是安全的。
“报告!”下午,李孔荣百无聊赖的在花园里复健,急急跑过来的值日官学员刘震人还没到跟前就大声喊报告,他走到跟前才道:“邓尼茨上校的副官来电,说是上校希望与长官共进晚餐,地点是在威廉街三十四号亨克饭店,时间他希望是今天晚上,如果长官有空的话!”
刘震气呼呼的把几句话一口气说完就僵在那了,李孔荣想了一会才不动声色的回话:“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见李孔荣无动于衷,刘震扭捏了一下才道:“林长官正在等长官过去商议。”
“好,我知道了。”李孔荣终于换了姿势,一会才开始收拾衣服水壶回宿舍。
他一回宿舍,林准就跑了出来,他神色很是焦急,只道:“邓尼茨上校来电话,汉盛兄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是就赴晚宴么?”李孔荣擦着汗。“你可别忘记了,德国人不流行在餐桌上谈公事。再说他只是个潜艇舰队司令,又不是海军总司令,希望不要太大。”
“可他是潜艇舰队司令,他要是不答应,我们这么一大堆人……”林准指了指那些正在上德语课的军官和学员,“下个月一过就要入校实习了,去商船学校也就罢了,要是我们从头到尾都见不到潜艇,那真是……”
显然,林准是真的着急了,他不再期望自己这些人能进基尔的正规潜艇学校,他现在的最低要求是上潜艇实习,之后如宁海号一样,驾驶潜艇驰骋大洋——宁海号现今已成为中国海军的传奇。
可再怎么着急,事情也得一点一点办。晚上七点半,身着礼服的李孔荣和林准出现在约定的亨克饭店,这饭店就在海军部不远处,看来邓尼茨上校并不担心自己宴请中国人的事情被别人得知。
亨克饭店是西式餐厅,点完餐等待时,顶着个大脑袋的邓尼茨就向李孔荣发问,“李,我这段时间召集潜艇练习了你所说的群殴战术,效果很好,但也出现了很多问题……”
邓尼茨开门见山,一开场就把气氛定在潜艇战术讨论上,其实他说的这些问题在他后世的回忆里都有提及,潜艇作战的指挥、围攻时潜艇间的距离、商船队的追踪等等。李孔荣并不急于提造艇合同里训练艇的问题,他根据回忆一点点的回答邓尼茨的问题,等着些问题都回答完,他忽然道:“上校,您是否对潜艇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有兴趣……”
李孔荣这边话没有全部说完,正在喝餐前酒的邓尼茨上校就一口喷了出来,好在他低头早,酒水全部喷在他胸前塞着的白色餐巾里。
“李,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你怎么知道……”邓尼茨大脑袋转向、蓝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孔荣,生怕他会马上消失。‘潜艇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我仅仅是比别人多留心了而已。那个海峡可是一个咽喉,我记得上次大战的时候,德国潜艇只能通过铁路运入奥匈帝国的普拉军港。对,我记得您那时就在普拉军港……”
李孔荣脸上带着笑意,其实邓尼茨上校上次大战就是在地中海因潜艇故障而被英军俘虏的。火车运输潜艇自然会限制潜艇的吨位,而地中海又是英法的主要航道,仅仅封锁大西洋是不够的,真发生战争,地中海也务必要封锁,而他,恰恰知道潜艇如何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