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从陈季良手上转到林献炘手上,最后才转到军衡司司长林国赓手上。这林国赓虽然是军衡司司长,照说交给他处理即可,可他是林献炘弟弟,此前一直在厦门,主政长达十四年之久,今年阳历一月才调过来的。
既然是在厦门,那当然会和海对岸的日本人有所交集,为保全厦门利益,更会与日本有所往来。正因为此,去年八月末,新调来驻防的粤军157师黄涛部假意邀请林国赓到师部商谈,待他一到师部就将其扣押,随后将海军6战队第2旅第3团缴械。
厦门海6两军内斗影响甚大,此事虽经南京最高统帅部协调处理,将157师调离厦门、黄涛本人也撤职留任,可为了某些姿态,陈绍宽也将林国赓调离厦门,遂成为军衡司司长兼作战训练室研究员。
王致光的电报终于传到林国赓手上,他看了几眼并没有说话。陈绍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陈季良、林献炘一眼,再拿出李孔荣的那封电报,道:“再看看这封吧。”
王致光所报事情重大,李孔荣所报事情极小,但电报里的背景完全不同,李孔荣已经牵扯上了英国秘密情报局,他和秘密情报局的关系才是宁海号得以生存的根本。
“什么提供日本海军情报?我看是提供德国海军情报还差不多。”林献炘一语中的,让陈绍宽神色又难看了几分,他从来没想到李孔荣在德国居然会从事间谍活动。
“他不能撤。”陈季良也说了一句,“他撤了我们没办法和英国接洽。既然已经在德国打开了局面,就应该把他留在那。”
“留在那强窃潜艇?”林献炘失笑。他以前就说过李孔荣会惹祸,不想真的要惹祸,这封电报就是明证。“这事情……”林献炘想到目前实行的海军复兴计划,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强窃潜艇肯定会震动国府,国际上也有损海军名誉,以后还有哪国愿接受我们的学员?”陈绍宽见军衡司司长林国赓不说话,就自己说话了。“他还扬言谁拦他就杀谁,简直是目无军纪、戕害同袍,这种事情不处罚海军以何自立?向令,按照军规,应处于何种处分?”
林国赓此前一直在厦门主持政府,到军衡司没几个月,陈绍宽的问题他一下子回答不上来。见弟弟尴尬,林献炘咳嗽了一下,道:“按照军规应该先把他逮捕,然后由军衡司开庭审判,厚甫兄,你就真要调他回来?”
“不调他回来,他早晚要在德国闹出事情来的。”陈绍宽气愤道,“还要枪杀同僚,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他这样一闹,海军部、海军军纪还怎么维系?”
陈绍宽声音是大吼的,李孔荣虽然甚为卖力,可总有一种不着调的味道,似乎这不是一个严谨守纪的海军军官,而是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吊儿郎当的兵油子,私下结交英国秘密情报局就是明证。这是陈绍宽无法忍受的,毕竟他就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不抽烟、不招.妓、不贪污,作风正派无比。至于是会不会渎职,水雷一事已有明证,可大战一起什么都一团糟,谁还记得海军部开战前无一枚可用之水雷。
陈绍宽很生气,陈季良、林献炘以及林国赓却没有马上附和,而是选择沉默。海军重建计划除了林国赓一知半解外,另外两位都知道李孔荣在海军重建中扮演角色的重要性,作为计划的起草者,他处处在维持这个计划,英国皇家海军暗自支持宁海号就是明证。
“还是换一个……”陈季良本想说换一个武官,可想到李孔荣和戈林、邓尼茨等人的关系,他又说不下去了。他转而道:“应该增派人过去,最少,要在权职上把他压住管住。”
“这个不行,德国已经拒收军事人员了。”林献炘道。“我看还是我过去为好。”
“你能去?”陈季良大讶,“不是说不接受军事人员吗?”
“我就以外交人员去,再说签署合同的时候我也在,我去是商务事务,不是要训练的军事人员。”林献炘道。“另外我还要去一次瑞士,看看他在哪里都搞了些什么。”
“那强窃潜艇的事情怎么说?”陈季良觉得林献炘说的也有道理,又问另一件事情。
“这事情我看还是不说的好。”林献炘这次是看着陈绍宽答话,“潜艇都没造好,他想窃也不可能。再说这种事情电报上往来实在不安全,一旦被德国人侦之,后果将不堪设想。还是我到了德国之后再跟他说这件事情吧。”
林献炘说完陈绍宽并不点头,他心里认为此事应该从严从处罚。可一边的陈季良却和林献炘持相同观点,他道:“我看这样处置也好。再说,潜艇造好开回来也不是不可,这可是我们订造的潜艇,这能算是强窃吗?我看未必,最多是擅自开走而已,只是这是下下策了,势必会影响中德邦交,委员长势必会大雷霆的。”
海军很早就有一句话,叫做‘陈绍宽三恭敬,老人、洋人、常中正’。很多时候明知道常凯申不怀好心,可在场面上,陈绍宽还是要极力维护常凯申的面子。远的不说,将林国赓调离厦门,就是这种想法具体体现。德国潜艇强窃也好、强开也罢,都违反陈绍宽的心理底线——这是让洋人和常凯申都不高兴的事情。
“这事情绝不能做!”陈绍宽手用力挥动,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这事情不做,那以现在的形势,潜艇几无交船的可能。”陈季良提醒道。“东太平洋上日海军大肆搜索,宁海不得不困于南美,东躲西藏。缺少潜艇,我们以后拿什么俘获日本邮轮?”
“海军名誉无价,即便只能得到日美开战那一天,我们也不能做强窃之事!”陈绍宽坚持道。
“如果绍盛的报告没错,很快德意日三国就要结盟,德国两年之内也将在欧洲动战事,第二次欧洲大战开始。强窃本属于我们的潜艇并不会玷污海军的名誉,到时候英法反而会说我们有勇气做的好,让德国人少了两艘用于大西洋破交的潜艇。”陈季良声音高昂,即便腰伤未愈,他也还是站起来讲话。“厚甫兄,海军现在就剩下宁海一条大船了,日军攻势又咄咄逼人,是海军的名誉要紧,还是抗日要紧?”
“报告是报告,事实是事实。即便局势真像报告里所说,我也不同意。”陈季良声音高昂,陈绍宽嗓门也扯的极大。“他要做这件事情也行,那就先行退役,不要和海军有什么关系!”
“你……”陈绍宽脾气极为固执,认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陈季良脾气则是火爆,刚才他已经在压制脾气了,现在见陈绍宽要固执到底,他当即反驳道:“海军必须重建,并且越快越好!那两艘潜艇无论如何,杀人放火都要开回来!没有潜艇,我们拿什么破交?等日美开战要等到什么时候?按绍盛的说法最少还要四年。现在军政部就要办什么中训团了,等到那时候,海军还是海军吗?”
陈季良说的是实话,一边的林献炘也点头赞同。中训团其实就是常凯申吞并异己的把戏,此前是6军,现在轮到海军了。事情虽然被海军回绝,可等以后日美开战,要靠美国人帮助海军进行重建,这中训团肯定会真办起来。
“我就是不同意!”陈绍宽强硬道。“海军宁愿不重建,也不要把脸丢到国际上。”陈绍宽说完这句,就想拂袖而去,可这是他的办公室,他走到门边才记起这点,又不得不退回来在椅子上重重坐下,板着脸一言不。
“海军不重建,那就写报告给军政部申请解散吧,我第一个退役!”陈季良手一挥,说的话更加离谱,说罢也气呼呼的坐下。
“至于吗?”林献炘在一边不得不说话。“潜艇眼下只完工三分之一,就是想强窃也强窃不了,何必为这个动怒?绍盛想这么做,也是恨日本人恨的入骨。太太死了,儿子又死了,他先生巴能不得打到东京去。这件事我看就不要争了,我去了德国之后再做定夺吧。”
林献炘算是给两人都下了一个台阶,好一会陈绍宽才道:“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就动身。”林献炘道,“不过事情并不着急,我想先去瑞士看一看,然后再去德国,到了那我和他好好谈谈。厚甫啊,我总觉得那边的事情没这么简单,强窃潜艇的事情绍盛没有回报,我们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你想啊,绍盛既然能说服英国秘密情报局给宁海提供情报,他难道就没本事说服英国秘密情报局帮着他强窃潜艇?”
林献炘精明的很,他这么一说陈绍宽和陈季良心头都是一跳,而且越想越有道理——此前靠卖德国海军情报换英国暗中支持宁海号,现在很可能是卖德国潜艇以求获得更多东西……。想到此陈绍宽叹息了一声,他怎么也想不通,堂堂海军,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安分的人。(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