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事情定下了前提后面就好谈了。不过这个前提让潘醒农这样的齐家治国平天下感觉很难受,福建会馆这边像陈嘉庚心里也不是太好受,虽然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但如果日本人真的南下,华侨确实要考虑自己的后路。至于战后,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呢。
下午谈完,按礼节陈嘉庚留杨缵文等人吃饭,谈的时候大家就熟悉了,吃饭的时候喝酒关系越发融洽,卓献书不知为何也在席间,他道:“请问李司令,海军陆战队大概有多少人?”
“这个很难说。”下午交谈得知,现在暹罗有两百三十万华侨,八成是潮汕人。加上法属印度支那,整个南洋除了闽人外就数潮州人最多。“不过超过一百万吧。”李孔荣说了约数。
“一、一百万?!”不光是卓献文,连陈嘉庚都很吃惊,这个数字李孔荣以前从未说过。
“一百万很多吗?”李孔荣不解的看着诸人,“要让日本人投降,没有一百万人登上他们那几个破岛是不可能的。当然,这是赶时间,不赶时间五十万足矣。海外华侨一千多万,一百万士兵并不夸张,况且真正打仗的人没有一百万。”
“一百万军队,有……有那么多军官吗?”卓献文本想说有那么多钱吗,可陈嘉庚在侧,海军又会点石成金,他怕这么问大家会笑。
“军官?差不多吧。陆战队的构建和国内部队是不一样的。”李孔荣放下了筷子。“国.军,特别是中央军的军官团是注重政治教育的,兵源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都有。陆战队不会这样,现在北美华侨全部安排在一个师,叫做北美师,补充的兵源也只会是北美华侨,其他地方的人一般不安排进去。
北美华侨因为人少,组织优势体现不出来。南洋这边就不一样了。比如……,杨总理是潮安人,我们就以潮安为例。成军的时候所有潮安籍华侨将全部编入一个师或者一个军,编制当然是按军队的组织来,军师团连排班六级,但华侨本身也是有组织的。假如潮安籍华侨士兵有五万人,可以编成一个军,不是担心军官吗?没问题,潮安军的军长就是杨总理,他的兄弟、堂兄弟、侄子就是师长、团长或者营长。”
“什么?!”杨缵文手一抬,筷子蹭掉在地上,他就是个布庄商人,平时热心公益这才被大家抬爱选为总理,怎么一转身就变成五万人的军长了。“李司令,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我杀鸡拿刀都拿不稳,怎么做得了军长?”
“不必慌不必慌。”李孔荣笑道。“海军当然知道杨总理不懂军事,所以到时候会外聘一些专业的军事参谋,参谋负责作战方案,杨总理拍板决断即可。打仗做生意其实是一回事,关键是决断。营长以下军官由速成军校培养,当年黄埔军校学制也不过九个月嘛,还是以政治教育为主。营长以下军官除去三个月军事训练,半年速成足以,技术兵种麻烦一些,很多要一两年了,可麻烦也没办法,赶鸭子上架也得上。”
身边有军事参谋,团长以下有比黄埔军校更好的军校生,如此在座各位才大松一口气。卓献书似乎有些失望,他道:“低级军官不难,关键是专业的参谋难找啊。”
“这样什么难找的。英国美国派几千个参谋过来是很简单的事情,翻译也不难找,南洋会说英语的学生可不少。我认为只要兵员充足,两年时间即可组建百万大军,作战部队大概五十个师,每师一万两千人左右,其他为后勤支援部队。”李孔荣说罢又想到那起吃狗杀人骗钱事件,再补充道:
“只有在这样的军队,士兵和士兵才是真正的兄弟,长官爱护部下,部下拥护长官,没有人克扣军饷。你会克扣自己家人的钱吗?你只会在尽可能满足家人所需的情况下把钱尽量节省下来,但这钱不是你的,是家里的,是留下来做大事的。也只有这样的军队,吃败仗才不会垮,这个是你表侄,那个是你表叔,再那个按辈分是你的太爷爷。吃了败仗,你会丢下他们一个人跑吗?你不会,因为这就是家。你只会向连部所在的地方跑,连部只会往团部跑,团部只会往师部、军部跑。杨总理不但是潮安军的军长,他还是潮安籍华侨的族长,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不和族长在一起,跑到其他地方就能保住命?
你是黄埔四期生,中央军什么情况不用我说。没打仗的时候很团结,打完仗补充的军官如果政治教育没跟上,那就是一团糟。加上没有预备役制度,补充进来的新兵什么地方的都有,他们是死是活与长官何干?对军官来说,重要的保住命、捞到钱、升到官。打仗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实在呆不下去还可以花钱买张调令一走了之。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能靠得住?这要是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李孔荣讽刺辛辣,卓献书满脸通红,额头全是汗珠。陈嘉庚还有刚才掉筷子的杨缵文却在想李孔荣描述的那种军队,如果这真的可行,他们说不定真能带兵上战场。
“李司令,这似乎与湘军……”林子明思考片刻想到了湘军,他觉得湘军似乎就是这样的。
“对,这就是湘军,明末卢象升的的天雄军也是如此。”李孔荣点头。“湘军其实就是以湖南乡间士人为骨干,湖南农民为血肉组建的军队。湘军最开始一败再败,曾国藩数次要跳水自尽,可怎么败湘军都没有垮。不过也不是说任何地方都能这样建一支强军,能建军的地方是很讲究的。湖南多山地,农民天生就是好步兵,再则是当地民风淳朴、务实、抱团、排外,这样军官团才能团结,不会拆台内斗,更不会彼此出卖。
从这个方面说,潮州人是有优势的,因为潮州比湖南还排外。我比较担心的就是下午说的那两个前提。湘军为什么打仗,第一是为了报仇,太平军是从湖南过境北上的;第二是为了报效,为国杀贼嘛,还有就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海军不需要报效谁,海军只为自己打仗,但我担心有些人看不开,就像客家人,他们最喜欢最喜欢做官了,从唐宋开始就是如此,做了官就感觉光宗耀祖了,根本没看到为了他的光宗耀祖,牺牲了多少同乡和同袍。
如果一个军官为了讨好重庆政府或者别的什么政府下达不该下达的军令,牺牲不该牺牲的部下,海军军法处对此的定义是‘兄弟乱兄弟’,他不但要处死,他的妻儿也要处死,海军不能容忍这样的人。除非是海军总司令部决定,认为要帮重庆一把。”
“打日本人也不行吗?”卓献书忍不住问,下午他没有参与谈判,不清楚前提是什么。
“海军一直在对日本人作战。”李孔荣看了看他。“但海军打日本人和重庆打日本人没有关系。海军打海军的,重庆打重庆的,身为海军军官你带人跑到重庆那边去是什么道理?”
“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彼此呢。”潘醒农也出言帮腔,“国内是打不赢的……”
“海军和国内不是一家人,连军旗都不同。”李孔荣提起了军旗,这是彼此不是一家人最显眼的特征。“再说国内打不赢是国内的命数,和海外华侨有什么关系?难道四万万人要靠一千万人来救?他们自己为何不能救自己?”
“国内很多地方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能自己救自己?”潘醒农再道。下午谈判的时候,他的意见最多,尤其反对李孔荣区分国内国外。
“要是真连饭都吃不饱,沦陷落到日本人手里也不算太坏,最少日本人会做做样子赈济饥民,好拍些照片出来显示大东亚共荣的美好。”李孔荣笑道。“下午我就说过,我的原则向来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命不好的人、运气不好的人、自己犯错的人,死了就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天意如此。你要牺牲那些没犯错的人去救他们,怎么看都有违天理。逆天而行的结果就是遭报应,最后大家一起死。这种事我不会做,海军也不会做。”
见李孔荣又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抬出来,潘醒农已经无力重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只是转过脸腹议李孔荣太过无情。
李孔荣的无情让席间有些冷场,刚刚被他说的憧憬做军长的杨缵文则故意说了些轻松的话题,李孔荣照样谈笑风生,唯有潘醒农闷闷不乐,卓献书沉默不语。晚上九点多钟,杨缵文等人在笑声中告辞。他们也只是来打探海军态度的,到底入不入伙、怎么入伙,曼谷中华总商会还要反复讨论,这不是几个人事,这是三百万潮州华侨的事。
天福宫就在海边,这里椰树林立,海风宜人,散步时陈嘉庚笑道:“我觉得潮州佬会来。你说的那种军队,就是我也想过一过军长的瘾头。”
“军中太清苦,疫情也不少,加上打仗,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嘉庚先生从军就不必了吧,不将兵可以将将嘛。”李孔荣也觉得潮州人会来,可人数拿不准。
“我‘将将’?哈哈,不行不行。”陈嘉庚大笑,“我恐怕连枪和炮都分不太清。”
“分得清人就行了。首先在于认清形势,再就是知人善用,这和管理商铺没有多大的区别。枪炮那是前线将领的事情,和统帅关系不大。”李孔荣道。“不是说三月份要回国慰劳吗,可以借此机会看一看国内的形势。”
回国慰劳是去年就定下来的。说起这件事陈嘉庚沉吟起来,他道:“张楚琨给了我一本美国著名记者写的西行漫记,建议我去延安看看。”
“西行漫记?”李孔荣笑了笑,“我知道,英文叫做Red.Star.Over.China,埃德加·斯诺写的。他本人的立场是亲**,在延安采访之后写了这本书。”
“美国人也亲**?”陈嘉庚吃惊,他本以为苏联和中国才有**。
“有,非常多,特别是记者和文人,他们很多都是领莫斯科统战经费的,像国内左联那种。或者是控制了报馆编辑,你文章的立场如果不亲左,就不能发布。”李孔荣解释着。
“可以这样?那他们要收买多少人?”陈嘉庚根本想不到有这样的事情,他认为报纸、特别是大报的立场应该是中立的,必须实事求是。
“不要收买多少人。”李孔荣道,“搞定一个报馆总编,那么靠这家报纸为生的上百个记者文人就全都搞定了。不亲左就不发表,不发表就没吃饭,你要是个右派文人,家里老婆孩子饿的急急叫,你会大骂**吗?像张楚琨就是有问题的,他的专栏文章全是左派立场。”
“但他说他不是**啊。”陈嘉庚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李孔荣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踢掉张楚琨,不让他在南阳日报呆下去。
“**是很聪明的,有些人入了党就不好做工作了,所以不能入党,他们管这种人叫做精神党员。国内有很多这样的人,像七君子里的沈钧儒,他这样的无党派民权人士一天就要用掉几千块大洋,这钱都是共产国际给的。他如果加入**,活动就不方便了。”李孔荣道。“**是世界性问题,苏联间谍组织共产国际是世界性组织,他们知道中国人很多时候盲目崇信洋人,所以经常把白人**调到中国来。把他们写的文章在你面前一亮,你看,洋人都这样说,然后本土右派就傻了眼。他们确实有些崇洋媚外,根本就不知道洋人里的**、白左比华人多的多。”
“呵呵……”陈嘉庚笑了,他书还没看,见是美国著名记者写的便对书的内容信了三分,没想到弄来弄去还是出口转内销,一面假西洋镜。他笑后道:“汉盛,我听你说左派和右派,到底什么叫左派,什么又叫右派?什么又是**?”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李孔荣想了想道:“这样说吧:要别人出钱给所有人吃饱饭,或要求别人放弃自己的正当利益以成全所有人的人就是左派,反对这样做的人就是右派。**就是拿着别人的钱,然后说他来分配所有人都能吃饱的那个人,左派是他们的天然盟友。”
“要别人出钱给所有人吃饱饭……”陈嘉庚默念道,“这么说右派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了?”
“不能这么说,右派会给亲戚朋友饭吃,会给同乡饭吃,也会给流落到自己家门口的人饭吃,但施舍总有界限和限度,他不会支援没有一点关系的非洲难民,不会贷款给去都没去过的古巴,不会让外人吃肉亲人喝粥,但左派则认为支援越多越伟大,结果就是勤快者不得食,懒惰者坐享其成。
说到底,右派是达尔文信徒,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信奉天道。你吃不饱可能是你命不好,没有生在鱼米之乡,天灾不断,或者是你自己好吃懒做、爱赌成性,积攒不了钱财;或者是你每回打架都不敢拼命,年年收成都被别人抢走,所以你这样的人饿死活该。
左派则认为这人死的冤枉,他们悲天悯人,讲究人道。地方太穷有钱人就应该去接济,大家不能为富不仁,路有冻死骨;好吃懒做逢赌必输那是因为有人在剥削和算计,他劳动的剩余价值全被资本家赚走了,所以这么穷;打架打不过,收成年年被抢是因为大家不爱好和平,老虎拔光牙全部改吃草兔子就安全了。”
李孔荣说的形象,陈嘉庚一边点头一边笑:“这么说汉盛你是右派?”
“不是我是右派,是我这个身份必须是右派,不然无法对大家负责。”李孔荣叹了口气。“我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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