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相公了。”上海扬子饭店335号房,徐佩佩期盼而幸福的脸庞仿佛就在眼前,笑颜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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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大仇非要和宣传部过不去?你有多大仇非要和钱过不去?好好翻译不行吗?不该出现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要出现,省得人家举报!现在又正好在xx。你要再这么搞,就请你不要来祸害我们落面了。”这是早前编辑的声音,苦口婆心又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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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根据评委会专家组的意见,结合投标方所提供的相关解决方案,现在我宣布,本次中标方是:上海大漠电子有限公司。”这是辞职前的那次竞标,黄山市招投标中心,竞争厂商和业方代表诡异的笑容里,唱标的声音直到现在都感觉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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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孔荣,你放手吧!我们毕业了,你觉得我们还能走下去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保送人大了。”一个更遥远的声音,校园里常见的老套爱情故事,如同老照片那般生霉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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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荣,你爸不在了,你要更懂事哦,哎。”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马路上碰到同桌谢宝环,骑着永久自行车的他,安慰自己的语句混在知了的叫声里,至今清晰可辨。
……
记忆如同洗乱了的扑克牌,毫无规律的在李孔荣脑海里闪现、消失,又闪现,然后再消失。以至他痛苦的找不到出口、杂乱的找不到头绪。就在他要彻底迷乱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盖过了其他的声音——“呵呵。我就是高兴了呀!这可是我第一个孩子。”那不是别人的声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佩佩…佩佩…佩佩!!”西柏林医院高级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李孔荣在数日之后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响。只是,这个称呼让坐在床侧的孔令仪绯红满面,海军学员蒋菁也听到了李孔荣的呼喊,他正看着她——她的小名也叫做佩佩。
“我去叫医生……”孔令仪尴尬的说了一句,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五分钟后,快步赶来的医生在检查李孔荣的状况后道:“真是个奇迹,他活过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一定是上帝之子!”
“先生,他已经没事了吗?”蒋菁闻言茫然的站了起来,他用生疏的德语提问。
“不,这只是一小半,这只是一小半。”医生的笑容忽然收敛了,正常情况下他不能保证什么,虽然眼前这个中国人生命力异常顽强。“病人的情况还可能反复,我们不能彻底放下戒备,不要泄气,孩子,最少我们已经有了希望。”
回答完蒋菁的问题,医生又仔细的检查方才离开病房。蒋菁又无奈的坐下了,他手上此时正压着一堆电报,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叫杜聿明的陆军少将发来的,电报上他言辞极为客气,而请教的问题居然是装甲部队该如何巷战。莫非长官还懂得陆战?蒋菁看着这封奇特的电报,心下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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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亭,柏林那边回电了,汉盛兄他……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昏迷不醒!”侯腾拿着从柏林发来的电报,感觉到难以置信。
“怎么就会出车祸了?”正在喝水的杜聿明僵住了,他无法接受李孔荣遭受意外的事实。
“那天空军丢在大世界的炸弹炸死了他太太,他儿子也受了伤。”侯腾说着原委,说到这里侯腾苦笑:“光亭,我们这他.妈的打的是什么战啊?!明明没准备好,可一声令下就要我们去打汇山码头。汇山码头除了地图上那四个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
“别说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杜聿明沉声道。“大战已起,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
“可我们最少要有侦查的时间吧?最少要有准备的时间吧?早上下令,中午就要进攻,我们这是在打战,不是旅馆里叫局!”侯腾难得的坚持自己的观点,可他又无法改变司令部的决定,因此最后他的拳头只能狠狠的砸在砖墙上,生疼生疼。
“报告!”侯腾这边砸墙,外边几个营长已经进来了,第1坦克营营长郑绍俞少校、第1摩步营营长李辑瑞少校、第1自行炮营营长田耕园中校,另外还有战防炮连、搜索连、第4坦克营的军官。按照装甲部队的最新编制,他们官阶都向上提了一级,连长变成了营长、营长变成了团长,不过装甲兵军衔本来就高于其他部队,所以军衔暂时不变。
“我就不多说了,命令紧急,我部将于中午十二时午饭时间进攻杨树浦,现在大家对表,我的是六时三十七分。”杜聿明不说废话,一口气就把诸人的情绪拉到极点。待诸人对完表,他再道:“我们知道部队还没有训练好、我也知道城市巷战非装甲部队所长,可命令就是命令,身为革命军人、身为国民党员,我们就应抛头颅洒热血,实现先总理的遗愿。”
动员的话语说着说着就断了,外面的枪炮声似乎就在耳侧,而燃烧了数日的浦东美孚油库大火虽然熄灭,可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焦臭。
“告诉每一个弟兄,把倭寇赶下黄浦江!”杜聿明最后朗声道,“解散!”
都是老部下了,没有响亮的答应,只有郑重的、重逾万钧的敬礼,之后,军官们就出去安排了。
“光亭,司令部那边说重炮没办法掩护!”部下走后,侯腾再次带来一个不妙的消息。
“为什么?!”杜聿明皱眉。早上司令部作战科科长史说中校转递作战命令时,他是强烈要求炮火掩护的,想不到临近进攻又变了卦。
“炮兵说他们没有测绘过杨树浦的街区,当心炮弹打偏,怕伤到自己人。”侯腾苦笑,这种荒唐的借口骗小孩可以,可大家都是军人,炮兵的观察哨必须设在前沿阵地,即便试射打偏,后续纠正后炮火也不可能打偏。“大概是怕日军的飞机吧,空军那边是打不动了。”
“……”杜聿明无言,他利索的收拾好东西,当即就上了一辆德制聪达普机器脚踏车。坦克营的坦克兵早准备就绪了,摩步营的新兵蛋子们全挤在并不宽大的英制维克斯六吨坦克上,好在坦克的两边用铁丝绑上了额外的木头,这些所谓的‘坦克骑兵’除了少数几个坐在坦克上头,其他的都扒在这些木头上。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最拉风的就是各由两部德制毫须装甲车(Sd.kfz221)串联拖曳的两门88mm德制高射炮——这是杜聿明要死要活从江阴要塞拖出来的,可惜的是,这种李孔荣嘴里的神兵利器居然没有时间引信定秒机[注29],不能对空射击时间引信(这也是装甲旅能拖走88德制高射炮的原因),军需署的人应该全部拖出去打靶枪毙!
下面的指挥所挥旗询问,房头上的对空瞭望哨扫视整片天空后才挥旗回应,上面一挥旗下面的坦克、卡车、机器脚踏车就全部发动了。即便不是第一次坐车,可坦克骑兵们还是大声吆喝欢呼起来,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按照旅长的说法,他们是全世界第一支真正的装甲部队。
从装甲团驻地到攻击出发地并不远,可因为躲避日本飞机反反复复掀盖伪装网,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赶到进攻前沿阵地。
“好家伙!光亭这可真是……”261旅指挥所,87师师长王敬久中将看着开过一溜的坦克、卡车、大炮,笑着和杜聿明打招呼。两人都是黄埔一期生,很早就熟识了。王敬久本以为自己这个同学混的太差,可今日一见他那些家当——还仅仅是一部分家当,又有了些艳羡。
“又平兄!”杜聿明这个少将对王敬久这个中将敬礼,随他而来的侯腾等人也对87师的军官敬礼,而坦克和汽车则继续往出发地前行。
“光亭老弟也是风生水起啊,这战可是要靠你来打了!”王敬久讪笑道,他随后将自己的参谋长杨岳辉以及旅长刘安祺等人介绍给杜聿明。
“不敢不敢。这战是要弟兄们齐心协力才能打好。”杜聿明一一与这些人敬礼。他随即道:“又平兄,师里的山炮能调过来掩护吧?”
一开口就问山炮,王敬久还没有说什么,87师参谋长杨岳辉少将就摇头,“光亭兄,山炮营炮弹基本打光了,后面的还没送上来了,这才听说你们装甲团的坦克有大炮……”
杨岳辉的说辞让杜聿明发笑,他道:“可坦克只有47mm炮啊,倍径不够初速也不足,打出去的炮弹连厚一些的墙都穿不了。”
“可也总是炮啊!”王敬久挠着头,他是真没多少炮弹了。“老弟你不知道,我们可被那什么重炮团坑苦了,要炮火的时候不打炮,不进攻的时候炮又轰隆隆的响,电话线也老是被敌特切断,根本就联系不畅,打了那么多天,全靠师里的山炮应付着,可这哪应付的过来啊!”
王敬久直诉苦,杜聿明想再要炮火支援又碍于情面不好在开口——从8月14日下午进攻到现在,87师已经苦战五天,虽然士兵士气仍旺盛,可损失也是惨重的。
“你还是先介绍战场情况吧。”杜聿明放下炮火支援那一节,准备了解情况。
“我部现在的位置在公大纱厂、沪江大学北面一带,日军工事极为坚固,逐街逐屋据守,街道上也堆满的沙袋砖石,中间更有铁甲车来回支援。这等于说之前制定的趁隙而攻的计划完全失败。”都是自己人,王敬久直言不讳的讲述前几日苦战失败的原因。“现在司令部的意思是将眼前这条日军长蛇阵一切为二,先攻占杨树浦,而后进占黄浦江边的汇山码头,那里是日军的弹药库,也是日本援军的登陆场。占领那里不但可振奋我军士气,更可以切断东西日军之联系,为下一步围歼做好准备。”
王敬久的手从大公纱厂一直往南指到黄浦江边,那里已经是美租界了。杜聿明一看到汇山码头的位置就倒抽一口凉气,他道:“打到码头,日本海军的舰炮岂不是可以直接轰击战场?”
“舰炮不舰炮你不必担心,现在整个战场已是残砖断瓦、一片狼藉,你的装甲团只要能帮我破开前面硬顶着的日军防线,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们步兵就好。”王敬久道。他随即又担心杜聿明不买账,再道:“老弟,两个师围攻三千余人五日而无果,校长已经急了,他的电话直接打到我的师部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到团部,这回可真全靠你救场了。”
“我……”杜聿明见王敬久看着自己,87师的其他军官也看着自己,不得不道:“小弟当然要全力以赴,成功成仁!只是坦克进攻时步兵必须配合作战,我装甲团就几百人,就这么冲进去怕是浪花都激不起来。”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团!”王敬久用力拉过一个上校军官,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易福如,黄埔三期生,宪兵科的,实打实的好汉子!他的522团配合你!”
被王敬久推荐的易安华根本就不像个军人,他剔着寸头,几经战阵军容依旧一丝不苟,可他鼻梁上挂着的那面圆黑框眼镜却让白白净净的他看起来像个先生或者报社编辑。杜聿明实在不好说什么,在易安华敬礼的时候他也回了个礼,吐了一句:“行!”。
“痛快!”王敬久大喜,他再道:“光亭老弟,战场上没什么好招待的,可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你,来,中午我们小酌即可,打下汇山码头再大醉一场。”指挥所靠近杨树浦,它就设定一片废墟的房屋内,且与其他地方联通。王敬久一说吃饭,勤务兵就拉开一扇不引人注意的房门,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又平兄,小弟我放心不下我的兵。”杜聿明说道,他见王敬久还想再劝什么,便堵住他道:“装甲旅上个月才组建,不说士兵,就是连军官的名字我都还记不全,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这个旅长得去看看,打打气,要不然……”他干笑一下,“要冲进去就打散了,那可是杀头的罪!”
杜聿明的借口王敬久实在推脱不了,还好进攻时间就定在十二点,他当即讨了好口彩,道,“那行,我们就关公斩华雄,再喝酒也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