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随着空军的轰炸,展现在杜聿明少将面前的上海滩宛如末世。爆炸和火灾燃起的黑烟弥漫在半个城市上空,火光熊熊、黑烟遮天蔽日。稀疏的、链子般的曳光弹从地狱一样的烟雾里射向天空,那里飞翔的是己方飞机——在飞机翻转时,机翼下青天白日的军徽清晰可见。这就是上海,昔日的繁华已变成残梁破屋,望远镜中根本上看不到人,如同一幅被人恶意撕坏了的风景画,只露出灰黑破败的背墙。
“光亭兄,三日之内,我军即可将拿下虹口,尽歼三千如困兽之倭寇,到时候就用不上你的宝贝装甲旅了。”指挥部外的堑壕里,88师师长孙元良中将马靴铮亮,他手上的马鞭指着眼前燃烧着的城市,踌躇满志。他说完随即撇了一眼皮靴上全是泥的杜聿明,笑道:“你这幅样子可不行啊,要是被校长看到,肯定要挨训。”
空军正在轰炸,可部队似乎还没有做好全面进攻准备,以趁着空军掌握制空权发动进攻。在柏林深受李孔荣教育的杜聿明少将禁不住大大摇头,在他看来,这完全违背空地一体作战之原则。只是老同学孙元良正在兴头上,放下望远镜的杜聿明不好败兴,只道:“我也是没办法,摩步旅刚组建不久,说不定那天就要上战场,只得苦练勤练。”
杜聿明在捷克斯柯达签完坦克、无线电(现有装甲团并无配备无线电)购买合同后,又前往法国签120mm迫击炮的合同。之后他想着国内残缺不全的装甲团,又急急忙忙乘飞机回国,庐山美庐见过常凯申汇报赴欧行程后,当即请求马上将装甲团扩充为装甲旅,其中加入摩步团和炮兵团。毕竟是天子门生,常凯申要的就是有一支能打战的装甲部队,并且不能落后于列强,现在见杜聿明胸有成竹,当即就写手令要求军政部准办。
上个月装甲旅刚刚组建,人员还未到位,在杜聿明的坚持下,部队并未如历史那样北上,可这个月上海开打,常凯申亲自过问装甲旅的情况后,见装甲旅编制已全,便让杜聿明抽调一个装甲团到上海历练。这个装甲团除了有两个坦克营(实则为坦克连,每连16辆英制维克斯坦克)外,还有一个摩步营、一个81mm迫击炮营。此时部队编制是全了,可步坦、炮坦战术还未训练到位,不得不临阵练兵。
“那你就好好练吧。”孙元良感觉有些好笑,不过他对杜聿明扩大编制的能耐倒是佩服的——欧洲转了一圈,就忽悠了老头子,硬把装甲团变成了装甲旅,日后还要变成装甲师、装甲军,这真不是一般的能耐。“兄弟一场,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小弟现在就缺汽油。还有万一进攻命令真下来了,还请元良兄师里的山炮营务必帮小弟压制日军火力。”杜聿明说着自己的要求,他忽然又想到那个李汉盛鸡尾酒,笑道,“小弟此去欧洲倒学到一件破坦利器,”他随即转头看向侯腾,“侯腾,把鸡尾酒拿上来。”
“鸡尾酒?”孙元良眯眼笑道,“这是什么东西?”
“元良兄看过就知道了。”杜聿明微笑,此时侯腾指挥着两个士兵当即造起鸡尾酒来,一边造还一边念什么‘五成酒精,一成胶水’之类,两分钟不到,这东西就装好了。杜聿明道,“坦克最薄弱的地方是发动机,反坦克作战可以在第一道堑壕布置这种鸡尾酒,待敌坦克靠近或经过时,步兵对准坦克前方观察孔、后方发动机盖、排气口、油箱投掷这种鸡尾酒。”杜聿明这边说完,那边士兵就把点着的鸡尾酒扔了出去,‘哐当’一声瓶子破裂,火焰随着浓稠的液体燃烧起来。
“这倒是……”孙元良和参谋长张柏亭并未见过这种东西,对这种东西能不能打坦克还半信半疑。
“坦克别看它是铁家伙,缺少步兵和炮兵的保护就是个铁乌龟,只要靠近它,找跟木头都能把它的履带塞住。”杜聿明解释着,重复着柏林某人的语气。“所以步坦、炮坦战术没训练好,坦克是不能上战场的。”
“行!”孙元良看着杜聿明咪咪笑,待吩咐参谋长马上将这种*燃烧.瓶全军推广后,他走近杜聿明身侧,嘿嘿笑道:“光亭兄这次赴欧,收获可不小吧。”
‘收获’指的什么杜聿明当然心知肚明,他不得不笑了一下,摇头道:“是有些收获,可国家困难,装甲团买的又是现款军备,奈何行政院没批多少钱啊。”
杜聿明说困难孙元良只是不信,他再走近一步,道:“德国人东西贵是出了名的,欧洲其他厂家也差不多吧,我就不信你没弄到些花头……”
索贿是避不过去了,杜聿明不得不道,“是有些花头,就是出差的经费节省了几千美元,厂家那边我们只求多买坦克多买大炮,以求能装备一个装甲师,所以价格逼得太死,当时合同差一点就没签成……”
“美金?”孙元良嘿嘿笑了一句,“美金好,美金好……”
孙元良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参谋长张柏亭冲出了指挥所,他大声道:“师座,上头来命令了,要马上总攻。”
“好!”孙元良饱有深意的拍了拍杜聿明的肩膀,挥着马鞭快步走进指挥所发布命令去了。杜聿明对他只是浅笑,待他走,侯腾才小声道:“光亭兄,真要把结余下来的美金……”
“你就不必管这件事情,管多了不好。”同为黄埔一期的学员,杜聿明当然知道孙元良的脾性,再说孙元良总比桂永清那个光拿钱不干活的混蛋好,最少送钱给孙元良,自己还能拿到汽油,还能让他的山炮营掩护自己进攻。
“是。”侯腾委屈的看杜聿明一眼,他感觉拉起装甲旅真是难,从侍从室到军政部、再到军需署,一圈转下来又送礼又请宴又塞钱,比穷汉娶媳妇还难。
“飞霞你看三天之内能拿下虹口吗?”杜聿明不想去谈钱的事情,只考虑当下战事。
“拿不下!”侯腾想都不想就说出了答案。“88师在剿共的时候打散了,手上又没有足够的工兵——按照汉盛兄的说法,巷战是最艰苦的,必须逐屋逐屋的战斗才能全歼敌军、占领城市。88师根本就没做这方面的准备,我想他们很快就会败下来的。”
“哎……”杜聿明捶了捶头,“我就是担心啊,88师败下来我们就要上场了。”
“光亭,城市巷战不能打啊!”一说上战场侯腾就色变,熟读装甲宝典(临别前李孔荣赠送)的他,一想到部队要填进街巷就满面苦色。“上海咱们根本就不应该来,装甲旅的战场应该在华北,那里才是平原地带,我们能展的开。上海水网密布不说,犄角旮旯随便冒出一个日本兵,坦克就要少一辆。校长不是说只让我们来历练、感受大战气氛的么?”
侯腾是黄埔六期的,四期之后的学生便少见常凯申了,所以对常凯申的脾气很不了解。校长是什么人杜聿明却是知道的,真要拿不下虹口,校长气急之下装甲旅肯定要上战场的。
“你别说了,我自有分寸!”杜聿明苦笑中又拿起望远镜看向虹口方向。此刻,地面上终于看到了头戴德式钢盔、结队前进的国.军士兵,可问题是炮兵部队却没有开炮。摇头之际杜聿明又看向天空,战场上空也没有己方飞机掩护,反倒是租界那边有几架飞机在黄浦江上不断盘旋,从空中的曳光弹判断这几架飞机可能是在轰炸日军军舰。
“这算打什么仗!”既无空军支援、又无炮火提前准备,失望中杜聿明嘀咕了一句,可让他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他看到一架己方飞机在租界上方扔下了什么!
“你看那边,出事了!”杜聿明手指向英租界方向,此时他完全确定飞机扔下的是一枚炸弹,地面上已经冒起了火光烟尘。
租界确实是出事了,此刻大马路汇中饭店门口,炸弹爆炸之后,断肢残臂、血肉脑浆涂了一地,剩余的人群不是亡命逃散,就是在地狱般的屠场里呻吟。
“不许看,不许看。”黄包车上,李太太脸色吓的惨白,但她的手还是遮住了李士峥的眼睛,不让他看这人间惨剧。这边挡住儿子,那边她又对黄包车大叫:“师傅,师傅,你快点走啊。快点快点,到了我给你三块钱。”
炸弹落地惊天动地,爆炸之后人间地狱,拉黄包车的师傅怕是被吓傻了,李太太的额外赏钱并未让他吓软的骨头硬起来,他几次做势想跑可就是跑不起来。磨磨蹭蹭间,黄包车顺着西藏路走到了爱多亚路,可又恰好碰上了下班,一时间汽车电车把路口堵的水泄不通,十字路口万头攒动、摩肩接踵。
堵在车海里的李太太很是不安,她极为后悔为了省钱没叫出租车,可后悔只是一时,过了大世界就是周应聪家了,再过一天就上船去德国了……
李太太这边正想着,忽然见人群都仰头看向天空——又是一架画着青天白日旗的飞机悬在头顶。见识过汇中饭店门前惨剧的李太太顿时毛骨悚然,她想下车却被横放在黄包车上的行李箱给拦住了。她这边慌张四周的人群却欢声四起——这是国.军的飞机,这是打日本人的飞机、这是中国人的飞机!
“打得好啊!”电车里有人探出了身子对天上的飞机挥手大叫。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路边穿校服的学生也在挥手。
“空军万岁!常委员长万岁!!!”这是路边阳台上的喊声,几个身着中山装的人在呼喊。
十字路口变成阅兵场,就当所有人对飞机大力挥手大声叫好时,飞机上忽然掉下一个黑影,这黑影越大越大,还带着魔鬼的尖厉呼啸。
“呀!?”下面的人群中止了欢呼,开始有些吃惊,可炸弹落地速度极快,还没让人来得及躲闪伏地,‘轰’的一声震天巨响,这些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在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
法租界,吃饭前的徐佩佩正在唱歌,这是李孔荣寄来的第三份曲谱,一样是三首,她最喜欢这首《我愿意》。蒋秀玉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有些发痴——她从前也恋爱过,只是对方和她上床之后就开始推辞不见她,到最后派了个人拿钱打发她。
“佩佩,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蒋秀玉忽然可怜巴巴的道。
“我走了还会回来的啊。”看着自己的姐妹淘,徐佩佩停下来对她笑。“那个朱公子不是……”
“他可不是什么公子,他只是个没钱的穷学生。”以前在小舞厅的时候,蒋秀玉认识了一个大学生,他每到周末就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来舞厅找蒋秀玉跳舞。虽然想打扮得体,可穷酸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可他对你很好啊。”徐佩佩倒不觉得那个学生寒酸,她能从那个学生眼中看到他对蒋秀玉浓浓的爱意。
“可他……”蒋秀玉无奈的摇头——她不是不知道那个穷学生对自己好,但以她现在的处境、以及她对男人的怀疑让她没办法再去相信一个没根底的男人,她不愿意再出来一个自称是管家的人,扔给她五百块打发她走。
“你自己的事情你要想好。我呢,去了柏林就让汉盛给你写歌。”徐佩佩不愿干涉蒋秀玉做决定,“你唱的他写的歌一定能红的。”
“佩佩……”有些感动的蒋秀玉忽然起身抱了徐佩佩一下。男人有苟富贵不相忘,女人姐妹间也情意依依,让人永生难忘。
“好了,好了。”徐佩佩知道她舍不得自己,她安慰道:“我后天就走了,这里就留给你吧,房租我付到明年了。”
“佩佩……”蒋秀玉搂着她不肯放,甚至有些抽噎。可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阵砰砰砰的上楼声,再是紧急的敲门,是邱仲明,素来稳重的他满脸惊恐,“二…二太太,不好了!大太太她…还有大公子,他们…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