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婚事父亲居然反对,听完老司机的叙述徐佩佩当场便落了眼泪。上次李老先生笑吟吟给她送玉镯子的时候,她心里当时就暗藏着阴影,父亲清高而耿直,很有可能会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做妾,婉拒自己李家的提亲,不想一切都被她猜中了。想到这里徐佩佩就想大哭,可胃里一阵翻涌,她赶忙跑到内间去吐。
“伊这样可不行啊。”老司机对蒋秀玉道。他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徐佩佩这是害喜了。他点上支老刀香烟——这是送至徐家礼物的一部分,徐家退礼徐佩佩则转送他一条烟。“最少要先定亲,然后让李先生赶回来一次完婚,不然事情不好办吧。”
“她……”蒋秀玉也清楚徐佩佩这样不是办法,肚子总会越来越大的。马上就三个月了,四个月时肯定是瞒不住。她曾经出过主意说不如把孩子流掉,可徐佩佩怎么也不愿意。“王先生,徐老先生当真就不同意吗?你有没有跟他说李家的情况……”
“阿拉该讲的都将过来了。伊丫(她父亲)脾气硬的很,差一点……、不是,不是,是已经把吾赶出门去了。”老司机使劲的摇头,他对婚事谈不拢也极为失望。而李家太太是有一个儿子的,要休掉正妻根本不可能,事情搞不好就真这么僵持下去了,除非李先生回来。
说完自己在李家的遭遇,老司机又道:“李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李先生不知道。”蒋秀玉知道老司机说的徐佩佩怀孕一事,当即摇头。“佩佩说李先生在柏林公务很忙,公务办的也不是很顺利,就不打算告诉李先生。她…她打算自己生下来。”
“各个样子啊?!”老司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反对道:“这事情要是被伊丫晓得了,恐怕……”想到徐佩佩父亲病痨鬼的模样,老司机就担心万一老头子知道自己的女儿未婚生子,肯定要气炸肺的,说不定病情恶化一个不好就死了,到时喜事变丧事,怎生得好。
“真不能答应吗?”屋里徐佩佩还在呕,蒋秀玉却想趁这个间隙说服老司机想尽办法把亲事定下来,“王先生见多识广、能耐是一等一的,总会有办法吧,要钱的话……”
“难办。”老司机想到徐佩佩的父亲就摇头,“阿拉还是先回个电报给李先生,然后隔上一个月再去一次。现在是农历五月,七月不好出门,阿拉就下个月月底再去一次,要是还不成,那八月初中秋前再去一次。多去几次,伊丫万一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老司机说话时,徐佩佩已经出来了,见他说的这么乐观,徐佩佩只是轻笑。“辛苦浓了王先生。”她道,说着又给老司机斟茶。
“这是好事,辛苦也值得。”老司机端着茶杯干笑。“不过浓……这个的事情,李先生不知道还好,李老先生总要知道吧?这可是李家的血脉,李老先生说李太太当年生小人难产过,恐怕以后都不能生养了。”
“啊。”徐佩佩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又有些可怜起李太太来。
“生小人千万千万不能马虎,马虎不得。”老司机没察觉徐佩佩心思,只唠叨着自己的善意,“孩子是李先生的,也就是李家的种,李老先生晓得怕高兴都来不及,当然会找人来照顾浓。浓住在这里怎么好,要是李先生晓得了,肯定会怪吾办事不力……”
老司机好说歹说,徐佩佩就是不同意把怀孕的事情告诉李家,老司机说了一顿也就不说了,其实他也觉得这样没名没分就住进李家不好,可就是担心徐佩佩和这个姓蒋的小姑娘住在这里会出事,两个人都没生过小人,什么也不懂。他最后的建议是让自己老婆过来照顾一段时日,这个提议徐佩佩倒是同意的。出了徐佩佩处,老司机赶忙去电报局打电报,他可没听徐佩佩的要瞒着这件事,打到柏林的电报上一开头就是‘徐已孕’三字。
从瑞士回到柏林后李孔荣一直在忙活。第一件事情就是和黄鸣龙深谈,他感觉此人虽然太过保守、可实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也只能任命黄鸣龙为实验室负责人,开始招募研究员、租赁研究所,购买研究设备,只是他要求实验室只招募华人这条让黄鸣龙很是反对,毕竟相比于华人,招德国研究员会更简单,可李孔荣就是坚持要全部招华人。
第二件事就是潜艇谈判,这段时间李孔荣又与邓尼茨见过两面,其中有一次是专门谈那两艘训练潜艇的,可邓尼茨依旧以潜艇部队训练紧张为由推却了此事。这也就是说,要想拿到潜艇,只能是在吕贝克造船厂订造。订造就订造吧,可几经催促,合步楼公司那边却迟迟未送来潜艇的图纸和性能参数,这就让人很不安了。
第三件则是联络蒋纬国。即便下个月就要成为民国政府驻德国海军武官,李孔荣还是没查找到半点蒋纬国的信息,他在柏林大学的德语学习几个月前就结束了,现在听说是住在柏林的一个伯爵夫人家中,可到底住在哪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电话号码就更不清楚。搞笑的是,李孔荣倒记得希特勒的电话:120050,这是来自他后世的记忆,不过这个电话他可不敢打,一打盖世太保就找上门了。
在机场等陈绍宽等人时,无聊中李孔荣就在总结这些事情。他完全不知道他的美丽的小妻子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他的眼睛只盯着机场候车室的日历:6月30日,再有七天就是七七事变,这就是说减去发电报回国的时间,他必须在五天之内获知蒋纬国的电话,如此才不会失去第一个获得常凯申信任的机会。
如果这次错过,按照他列出的情报销售表,下一次情报则是长江中游的日舰在海军封江前因为黄浚的告密而逃脱追捕。如果历史不改变,再下一个情报则是日军第3、第11师团在小川沙、狮子林一带登陆,包抄国.军左后。可这都是八月了,如果能通过七七事变获得常凯申的信任,哪怕是一点点信任,也是有利于他阻止常凯申在上海开打。
说起来真是哭笑不得——看国府的抗战史总是让人哭笑不得!常凯申当初之所以决定上海开打,是看到日本在上海的海军陆战队只有三千余人,这才同意张治中发动进攻,目的是全歼日海军陆战队,好弄出个大新闻。可一没想到日本人很快就来了增援,二没想到日本于上海的工事无比坚固,三没想到德械87、88师无能透顶,围攻十日却一无所获。
吃不下日本海军陆战队当时撤退也可,无非是让日本人占领上海而已,这也算是止损。可为了引起洋大人调停,常凯申又命令部队在上海硬顶,面对日军舰炮、重炮、舰载机,居然要部队在一无工事、二无险隘的沼泽地上施行反登陆作战,损失惨重不说,更使得日军在上海越聚越多、仗越打越大。弄到最后下了撤退令又听说国联将在布鲁塞尔开会,所以又强令要求部队回到原阵地再坚守一个星期,以求布鲁塞尔开会期间上海仍在抵抗。结果就是命令反复、该撤不撤,大军一路溃败到南京,进而使得南京守无可守,被日军顺势占领。
整个战役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搬其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做‘偷鸡不成反蚀一仓库米’。李孔荣只可惜那些因常凯申小聪明和乱命阵亡于上海以及南京的华夏勇士!当然,在国府眼中,除了几个德械师,其他部队、特别是杂牌部队仅仅是廉价炮灰。想想桂军那个在日军炮口下喊话冲锋的团长、想想日军金山卫登陆后砍去民众的一千条手臂、想想南京,他总是不能自己……。李孔荣沉浸在回忆中,钟前功少尉却告知他陈绍宽的飞机到了,他不得掐灭香烟、整理行装出到机场跑道上迎接。
“潜艇的事情谈的怎么样了?”在各国转了一圈,放出风要采购十余艘潜水艇的陈绍宽受到的待遇可是最高级别的,所以他现在是春风满面,人都年轻了几岁。
“海军还是不愿意卖出那两艘训练艇。”李孔荣痛苦的摇头,“看来我们就只能寄希望于于吕贝克造船厂了。”
“那和造船厂谈的如何?具体的合同都谈妥当了吗?”陈绍宽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追问合同的事情。
“造船厂我亲自去看过了,有八个船坞,开建两大六小是不难的,船厂最近也没有订单,所以这些船坞刚好可以给我们用。”李孔荣先说造船厂的事情,“价格对方咬死了一千万的五百万,不同意减少,估计要部长亲自出马才能减一些了。工期是谈妥了,但对方不敢就此完全保证,哪怕我们全额付款。还有一个棘手的便是潜艇的图样和性能参数,对方迟迟不肯提供,我写的那一份参数要求发过去,他们也久久不回复。我想估计这应该是下官人言轻微,他们不想和我谈的原因。”
打击、贬低、收买、甚至是挑拨离间买家和专业人员的关系,这都是工业品大客户销售的惯用伎俩,毕竟专业人士很难被忽悠,卖家讨不到什么好处。李孔荣正是这样被合步楼公司的操办人汉斯·克兰所厌恶,所以有小萝卜头之称的克兰索性以没有中国海军部授权为由,不与精通潜艇的李孔荣深入谈判。
他知道中国人对潜艇的需要非常迫切,同时也只能在德国购买,与其现在与李孔荣什么都细细谈妥,还不如抓住对方的急切心理,拖到最后几天再把事情确定。那时候中国海军就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接受他的条件——包括离奇的价格、不确定的建造期、低端的性能;要么就空手而归一无所失。
果然,听到李孔荣这十几天就办了这些事的陈绍宽面色当即不太好看,他走之前交代过李孔荣要谈好所有合同的,可他现在除了参观造船厂,其他什么都没干,还是要等他这个部长亲自去谈、去拍板。他可是想早日回国的,怎能在德国待太久?
陈绍宽色变,林献炘却低笑一句:“德国也会看人啊!我看这事情还是让绍盛接着去谈为好,他懂,德国人怕和他谈,我们去谈中间换人很不好。”
听林献炘破天荒的帮自己说话,李孔荣当即感激的看了看他,觉得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可恶。林献炘却没看他,只道:“还记得宁海舰吧,那时候也是这样谈的,中途换人最不利。”
“部长,您看这事情……”林献炘说完周应聪也出声,他也认为潜艇的合同应该让李孔荣去谈,德国人如果门缝里看人低,那部长就要表示完全支持,待他最后拿出谈好的合同部长再拍板同意,自己去谈肯定是不妥的。
“好。那就还是让绍盛去谈,不过谈什么每天都要向我汇报、谈到那里、什么时候能谈完也要汇报。”陈绍宽也想起宁海那次谈判,终于点下了头。
“部长,”李孔荣并未因陈绍宽继续信任而感动,他知道一旦谈不成陈绍宽将会如何恼怒,为了提前打预防,他苦笑道:“那小萝卜头是看准了我们要在德国买潜艇,这才爱理不理,事情真要谈妥,我们就要先做买不成的打算。”
李孔荣如是说,林献炘闻言缓缓点头,陈绍宽却脸色更差。潜艇梦做了几十年,现在已经是饭到嘴边,怎么能有买不成的打算?他当即瞪了过来,道:“一定要谈成!”
“部长,一定要谈成结果就很可能会谈不成,即便谈成,价格、性能、交期也会很不理想,到时候得不偿失。”李孔荣背上全是汗,他不得不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也要买回来!”陈绍宽挥了一下手。“这次不成,再等下去我们人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