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暄暄看着微微泛着鱼肚白的天际,从床上起身一挥手卧房的窗户自动打开,丝丝凉意入室。
秦时公子,扶苏。阿妖口中的帝柏公子,果然风骨不凡。
心中除了对匆匆略面而过的扶苏印象颇深外,一丝失望如常而至。找了那么久,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从卧室走出,来到二楼的露台上望向远方,楼下传来某种机器微弱的转动声。
她从楼顶的阳台上直接跳下,这一幕若是被旁的人看到定然会惊吓无比,但是林染则习以为常很淡定地看着那个缓缓飘落的身影。
师暄暄飘落的时候,一头规矩夹在耳后的短发女孩林染正端着杯子站在客厅看向远处渐渐被曙光照亮的树林。
这是一处独立的房子,坐落在城市边际的一片湖水之中。由此,师暄暄给房子取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湖心居。四面环水,孤零零的一处房子,看上去显的孤单又寂寞。但这正是师暄暄选择居住在此的原因,足够安静,可以毫无顾忌、不虚掩饰地生活。
就像此刻,无需刻意伪装,随心所欲地想飘落就飘落。
“煮咖啡呢,给我也来一杯。”
林染笑着指了指茶几上的一只米色杯子。
“起的这么早,没有睡好吗?”师暄暄看着她白得没有血气的脸,显得有些担心。
“没事,就是睡不着吧。”林染的声音很特别。有些微微的沙声却不暗哑,就像是林间微风吹过树叶一般,撩拨心思又纯净无比。
师暄暄端着杯子,拉住林染的手,走向室外回廊处的沙发坐下。
清晨的风,很是舒适,林染一边伸着腰,一边盘起腿。从不远处的芦苇丛里飞来一群鸟停在沙发前,悠闲地踱着步子。林染伏下身子趴在师暄暄膝盖上,伸手和小鸟逗玩。
“昨晚的那个男人会是他吗?”想起昨天晚餐时遇到的那个男人,师暄暄当时的神情显得很是异样。
“不是。”师暄暄垂下长长的眼睫。
“暄暄,你会找到他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他。”林染透着稚气的脸在晨光中露出笑容。她的笑容总有办法让师暄暄挥走心头的不悦情绪。
“会的!…对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去趟湿地,你再补个觉吧。”师暄暄揉了揉林染的短发。
“不了。还有论文要敲,回学校去,不然‘老板’又得敲我脑袋了嘞…”林染口中所说的‘老板’其实指的是她的硕士导师,关于这个昵称没少被师暄暄嫌弃。想到这,她不自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师暄暄起身去烤了几片吐司面包硬塞到林染手中,絮叨道“课业再重,饭得好好吃,你看你都瘦了。脸上也没什么血气,回头我让吕梁买些补品,下个周末早点…”
“知道了,知道了!遵命!”林染顺了顺先前被师暄暄揉乱了的短发,重新夹到耳后,背着只不起眼的帆布包咬了口香喷喷的吐司含糊其词地应着。
两人虽然从外貌上看似姐妹,但相处的方式却更多的像一对母女,或者说关系极好的长辈和晚辈。师暄暄在林染面前自然流露出的保护欲与成熟气度,与她的外貌有着不相符的气质。
将林染送到湖心居外水榭长廊尽头拴着的小艇上后,师暄暄回到屋内简单吃了个早餐换了身简装化身成一道浅紫色的影子,遁着一路的湖泊树林与草木,不消一会儿来到城外的湿地公园。
一个清瘦的身影立在一群白鹭当间,有一些淡薄的雾气萦绕,她挥手撩起那层轻雾如同捻起一片轻纱,朝身影走去。
“来了。”身影转过来,一张灿烂的笑脸。
这张脸长得俊俏无比,唇红齿白,肤色极好,眼睛细长非常好看。而拥有这张脸的人是个并不算高的少年朗,看上去约摸二十岁的样子或者还要更小一些。
“白与飞,鹭湖怎么样?”师暄暄的目光压根就没在少年朗身上停留,只微蹙眉头看着身周百余只白鹭。
“鹭湖怕是要没了,就近的没有别的好去处,所以,我只能安排它们先飞来这儿。”语气透着无奈,那张好看的脸也纠成了一块。
“那就先在这儿吧,我去鹭湖看看。”师暄暄说话就要走。
“别去了,来不及了。就算我们早知道也改变不了。鹭湖周边建了太多工厂,水质早就不行了。”白与飞惋惜又无奈地摇着头,怜悯的目光也看向身边的白鹭。
“人类迟早会连带我们生存的地方都毁了的。”师暄暄心疼地伸手抚摸着刚刚低头走到身边的一只白鹭,语气有些不悦。
“那总得寻找别的去处,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啊!”白与飞一脸愁闷。
“今天就在这儿歇息吧,它们也累了,明天你先去趟兰溪野狐山。”说话间,师暄暄手心浮出一颗珠子,大约瓶盖大小的模样,一层碧绿的光浮动在珠子周边。
“带上碧玉魄,把它交给叶谪仙,叮嘱他每隔七天用碧玉魄为野狐山洗尘。”边说着,师暄暄将珠子交到少年朗手上“防患于未然,总是有些用处的。安排好了,就带这些小家伙们过去。”
“叶谪仙?千面狐!我不要”少年郎头摇得像拔浪鼓,一脸不情愿嫌弃得不行“我怎么找他,他分分钟换一张脸。”关键是,那只脾气奇怪又行事诡异的臭狐狸,白与飞实在不太想与之接触。
“哼,你办你的事就行,去了,他自然会来找你。”师暄暄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这个少年做事精细又勤肯,只是洁癖的毛病倒真有点让人受不了。
轻轻拍了拍正在掌心磨蹭着脑袋的白鹭,那鸟儿便听话地踩着优雅的步子走开去。师暄暄双臂张开,手掌合拢向上微抬,便见从其周边散出无数缕深紫、浅紫间夹杂着些微淡青绿色的光丝,如漫天舞起的蒲公英渐渐于湿地半空中飞散开来。在光丝消弭于无形之时,湿地的水泽与青草地上升起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半圆。
“雾境结界只可维持三天,速去速回捉紧把事儿办了。将它们安顿好后知会我一声。”师暄暄挥挥手打算转身离开,见白与飞一副小媳妇的扭捏模样,便侧着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
“哦,那个,是这样,这个,暄姐,麻烦帮我把这个交给染儿。”白与飞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根洁白无暇的羽毛“用这个挠痒痒最舒服了。”说完咧嘴笑了,完全没了之前的愁容,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师暄暄接过羽毛皱了皱眉,眼下闪过一丝犹疑。
没错,白与飞是个优秀的少年,真诚善良、老实本分、办事妥当、细心周到。总之,所有可以形容好孩子的词汇都可以用到他身上。但是,白与飞终归是幻灵秘族中人,寿长可近千年。所以啊,无论他有多好,有多喜欢林染,作为将染儿一手抚养长大、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师暄暄实在无法赞同这两人在一起。
这个问题看来得找一天和白与飞挑明了说,免得陷得深了,两两相误。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接过白羽,师暄暄捻在手中转了一圈,突然想到白与飞的幻灵族游历使身份。同是天地间的职责者身份,或许会知道闯入自己梦境那个女子的消息,便问道“知道夜游者吗?”
白与飞把玩着那颗碧绿的珠子应道“夜游者啊,我只认识一个叫白素璃的。”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珠子吸引住了“暄暄姐,也送颗碧玉魄给我呗,真好看。”
“说说。”她完全无视请求,果然这个洁癖又八卦的家伙消息确实是灵通的。
“她嘛,性格挺怪,不爱说话,有点儿孤傲。脾气阴晴不定,具体的也不太清楚,我也是最近才和她有接触的。呶,也是因为鹭湖的事情。她之前交待我去查鹭湖那边整个坏死的事情,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消息。”白与飞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悉数与师暄暄说了一遍。
“那她身边有哪些人,你了解吗?”
“这个倒是不清楚,她虽然是个急性子,但还是很低调的。对了,鹭湖的事情我也需要给她那边交代一声,那么,我要不要与她说你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了?”白与飞了解的确实不多,在鹭湖之前,他与夜游者没有任何接触。
“既然她也是好意,你按自己意思传达就是了。”虽然她也有些好奇夜游者什么时候除了守护人类梦境还插手起山林湖水的事情来了,但转念一想,只要都是对自然有利,她也不需要管对方出自何因。
“对了,姐,有,有一件事儿...”
幻灵族的信物白羽也送出了,师暄暄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会这么支唔其词“说吧。”
“有人在找洗灵河!”
“谁?”原本淡漠的脸像瞬间被什么击中了,惊愕地睁大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惊问。
“一个叫蒙毅的,据说他已经确定了入口的方位。”
“洗灵河的入口是亡者世界五大结界的生门,每七年更换一处,又在虚空中...什么样的人居然…居然有这种能力!!!”师暄暄也曾花了许多时间,尝试各种办法寻找洗灵河,但最终均无果。乍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得有些不可置信,又惊讶于对方是否真有那么强大的实力?!
“这个蒙毅据说以前是个阴差,不知道怎么的二十多年前突然解脱了,灵窍寻回原魂。他应该是查到了生门入口,前阵子去云南了。所以,有可能…有可能那入口就在那儿...”
白与飞知道师暄暄在找一个人,找了一千多年。无果!除非命运里的机缘相遇,也只有洗灵河才能帮她找到那个人的下落。
“蒙毅?云南...”师暄暄嘀咕自语,漂亮的眼睛里燃起了异样的光彩。
“小飞,这件事情,麻烦你尽快打听清楚了,告诉我确切的位置。多,多谢了!”她不是不习惯说谢谢,而是莫名的擅抖。
千年以来,她己习惯了失望。
最初,每每遇到与他有些相似的人,她总激动的不能自己。但事后应征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渐渐地,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中,心中的希翼慢慢淡去。并不是不再期望找到他,相反这样的意愿更为强烈,只不过是怕了失望便在心中打了一个‘失望便是常态’的印记。
日子愈久,心态已近临届点,企盼即将耗尽。她不知道自己除了找他还有什么存活下去的目的,当初从紫阵谷回到世间,不就是因为心中那份不甘的执念吗?如果连这份执念都碎灭,或许她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
洗灵河,这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遥远存在,此时突然冒将出来,她麻木的心徨得辨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可是,姐...就算找到洗灵河,你真的,真的要进去吗?不是,进…得去吗?”白与飞洁净的脸庞上两道英挺的眉毛纠结得快要扭到一起,亡者世界何其凶险啊,他是真的不希望她去冒这个险。
据老爹所说,他们幻灵族人是最为了解亡者界存在的秘族。据幻灵族祖先记载,洗灵河处于虚空,亡魂经过亡者世界五大结界中任何一界的试炼后,最后通过生门来到洗灵河之中洗灵轮回,去往下一世。而生门除了在更换时会显露出形态以外,其它任何时间是不可见的。就算有办法确定生门的位置,也不可能靠近洗灵河的周边更别说要进入其中了。
老爹还说过,包围着洗灵河的扭曲空间是世间最强大的结界之一,能轻易将任何生灵吞噬。
这个消息对于师暄暄来说很重要,但又将引导她踏入危险之境。白与飞看着师暄暄眸中升起的亮光,开始自责是不是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放心吧!天地间即然安排了这样的存在,就必然有办法可以进去!”
师暄暄确信这一点,眸子里熠熠光亮好似燃起的篝火。
正在寻找洗灵河的人目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是一千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那人既然能找到生门所在,或许也会有打开结界进入洗灵河的方法。
她转身打眼望去,白鹭低飞在湿地半空中,心中想着,或许,是时候回紫阵谷了。虽说阿紫未必待见自己,但三器老,对,尤其是鹤大人,他藏有世间万般法门的奥秘,定然有办法帮到自己的。
白与飞看着师暄暄的背影,他不明白为何她身上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忧伤与幽怨。猜测与她一直在找的那位有关,当然他从未开口问过。她不愿提起,就算问也只是徒添伤悲而已。
幻灵族人天性单纯,但并不蠢,这些道理在人间活了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
初到人类世界不久便遭逢人间战乱,四处硝烟炮火下,作为幻灵族的游历使,他只能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帮助无辜的生灵。带着群鹿逃生,为受伤的马儿疗伤,将被炸得只剩根须的树木移地,帮河流净化血污,促进土壤尽快分解惨死生物的躯体。
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补救,但这样的补救远远不够。毕竟年轻,在力竭时他坐在满目苍痍即将倾倒的山川旁嚎啕大哭。
就在那时认识了师暄暄,一个与他一样行走在人间尽自己所能地守护着自然山河的美丽精灵。
他到现在仍记得当时她站在自己身旁说的那句话“只要有希望,这山便没死,这河便可救。别哭了,起来,继续!”
在两人合力修补之下那座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的大山得以稳固。
近百来年,在林染出现之前,他没见她真正笑过。
她的脸上总是透着忧伤寂廖。他也不知道她作为得到神山谷灵转换,从而成为精灵的美丽女人为何不好好待在紫阵谷宜养,反而长久地生活在远不比神谷纯净的人世间。
后来才知道,她帮助他力挽山崩而使灵力消耗太过导致沉睡了三十年,初因竟是当时她正在那座山下寻找那个容貌像极了某人的一名军官。
看到师暄暄不自觉攥了攥右手,他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懊悔,担心这个消息有可能将她引入不复的深渊。
白与飞的担扰,同时也是乔子夜的。
当他看到蒙毅传送来的信息时,心中抑不住的激动与紧张,设想变成现实,线索引向真相。而至关重要的是:扶苏是否已经找到进入洗灵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