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水还须活火煮(4)
九五至尊,人王帝主之位,承担着人道中最为强大的因果,也拥有着人道中最为浓厚的气数。一名皇帝的御口御笔封赏,可以帮助一处福地洞天凝练自身的虚空,产生独特的法理,乃是所谓“人道统天”的境界,玄妙非常。
因着绝地天通之后的规矩,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不能求得任何一门道统在身,可就这样一名没有修成神通法术的凡人,却是要叫天地间所有的修士都忌惮三分,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敢于在朝堂之中,龙椅之前对抗天子,却是皇帝一声令下,莫大神通也是枉然,在其口谕发出的瞬间,天地间的法理自然要叫他言出法随,仙人也难逃饮恨斩头大刀之下。
正是因着皇帝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实乃天子,才叫这天地之间的大能者个个对其敬而远之,寻常不会在表面上违抗分毫,遇事顶多是封闭福地洞天的同道,万万不敢直接与其对抗。而皇帝对一处福地洞天的加封,也将为其带来天下万民的信仰,心念归一,神道始成,也是十分要紧。
三清观在南诏已经足足一甲子,历经四代南诏国主而不衰,却始终难以成为主流正统,只在南诏有些名声,一旦来到中原,却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南诏还有个三清观,更别提相信那里还有什么福地洞天了。
也是南诏始终是边陲小国,其国主比不得中原天子,虽然名义上也是皇帝,实质上内里还是有些发虚,在没有大国皇帝的鼎力支持下,南诏国主的大位其实并不是十分稳当。国主自保都难,要想册封三清观,却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饶是降下诏书,也只在南诏境内有效,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故因此,当年皮罗阁一统六诏之时,也曾向唐王请下一封诏书,册封了大土主庙的正统,为其正名,却是那时还来不及顾及三清观太多,灵均老道也没有提出要求。再之后,南诏与李唐之间爆发战争,唐王自然是不可能降下诏书来为三清观正名,灵均老道作为道门中人,又是不能接受吐蕃赞普的封赏,便也将此事耽搁了下去。
如今南诏再度归唐,异牟寻心中也是颇有些打算,晓得道门对南诏的影响极大,又是隐隐左右着南诏的气数,便也趁着两国重归旧好之际,请求唐王下诏为三清观正名,保得南诏道统不灭,继而维持南诏的国运昌隆。
这一点,灵均老道从来没有指点或者暗示过任何一位南诏国主,却是在他走后,异牟寻多番与熊道人交流,晓得了如今三清观的不足之处,一时福到心灵,才有这般举动,倒也是暗合了中原道门的意思,却是多一处名正言顺的福地洞天,对于道门日后对抗末法大劫也有极大的帮助,平白受了好处,今后定然会回报于南诏国主,却是后话。
众人一时听得诸多好消息,心中倒也是畅快了不少,又是知道望舒将有下山的机缘,便也着实好生相聚了数日光景,却是听得陈老道的意思,此番望舒下山去,只怕还要花费不少时间,一别之后,再见就不只是何日,饶是众人都有神通在身,轻易能够叫音讯通达,却也始终比不上相聚一处,自是十分珍惜。
不过因着有陈老道先前的保证,嘉月这一次倒不像以往那般表现得紧张,心态始终还是放松,倒是叫望舒有些觉得不适应起来,暗地里觉得只怕嘉月还在生气,只是表面上不显露出来,后面总要爆发,却是叫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惊惶。
这一日,望舒他们听完了这一日的课程,与终南山的弟子们完成了礼仪,一时来到环绕着终南天宫的其中一座雪山之顶,极目远眺,心境倒也一时开阔许多。
看着山下的诸多场景,望舒一时感叹道:“终南山洞天,比之别处的确是要更为开阔许多。虽是那日我等都已经以元神之力遍观全境,可今日再用肉眼看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意趣,更能体会到这中间的真实。”
嘉月在一旁点头,对望舒的观点十分赞同,嘴上却是还要损他几句,说道:“师弟你就不懂了,福地洞天,虽是独立于现世之外,却也是真实存在,不容置疑的。你看山下一切种种,人烟稠密,却都是现世中,生活在终南山下的老百姓呢!能够做到叫洞天与俗世融洽如一,不分彼此,也就只有千年前的道门仙人了。如今你我,不过是享受着前人的恩泽,自己却没有这样的伟力。”
望舒点头,叹道:“道统传承,一千二百九十六年是一个坎;中原的历史,大概也是一千二百九十六年为一个转折。两千年前,封神之战断绝了上古神话时代,绝地天通,神人永隔;一千年前,始皇帝焚书坑儒,破灭道统,随后汉皇罢辍百家,万六归一。如今你我,远远比不上千年前的仙人大能,又是面临着这一次的浩劫,不知道能不能度得过去。”
在只有师兄妹三人的时候,大师兄还是愿意与师弟师妹说说话,听着望舒这话中有些惆怅感慨,一时也是轻声道:“人道传承,并不止三千年光景。自开天辟地,女娲造人之后,人道在这天地之间,只怕流传了万年不止。这万年中,能够破灭圣人道统的浩劫怕不是发生了十余次,却是每一次都平安度过,延续至今。今时今日我等面临的难题,也正是千年前诸多修士面临的,他们能够在秦汉之交,存续道统,我们自然也能。”
两人听着大师兄这般话语,一时都是连连点头,却是师兄永远是师兄,眼界思路都要比两人广阔许多,直接指出圣人道统传承,并不止众人眼前的两三千年,却是万古长青,薪火不灭,纵是诸多浩劫,最终还是一应度过,到得今时今日,众人还是有神通在身,天地间依旧能够出现仙人,便是前人之功,鼓励后人,传递信心的好处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了几分论道的意思流转在几人的语境中,望舒又是想起当年在女娲宫圣人道场之中,自己曾经亲眼见识了上古神话时代的场景,面对天崩地裂的场面,一时道:“要说起来,上古那一次补天之事,只怕也是一次灭法的浩劫,却是当时尚有女娲氏圣人直接出手,庇护众生;两千年前的封神之战,更是六位圣人齐出,左右天下气数。只是近千余年来,圣人的身影也渐渐少在人间出现,千年前始皇帝扫平六合之时,似乎并无大能者在背后干预。”
嘉月摇了摇头,道:“始皇帝时候的事情,如今天下,除了陈祖师,只怕再无一人明确知晓。史官铁笔,记载下来的始终不是全部,又是那天道圣人之事,那里是凡俗能够知晓。许是当时也发生了什么,才叫这道统存续不灭。我却觉得,除却当年的玉虚宫出世之外,或许还有其他隐秘发生,却是无法考究了。”
望舒点头,也是觉得合理,却是相比起补天、封神之事,千余年前的那一次灭法浩劫似乎太过平凡普通了一些,无论是神话传说,还是历史记载,都不曾详细描述过当时的劫数。虽然灵均老道曾对众人说起玉虚宫出世的情况,却是如今看来,单单一处圣人遗迹,只怕仅仅是浩劫的开端而已,正如今时今日的女娲陵一般,却是难以凭着一个遗迹,就帮助人类渡过浩劫。
说到这里,望舒心中倒是起了些许念头,想要去向陈老道问问千年前的情况,转念又是放弃,却是陈老道也与灵均老道一般,该说的不问也会说起,不该说的问到底也得不到什么回应,活脱脱像个没嘴的葫芦,打不漏的砂锅,神神秘秘,没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嘉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道:“我忽然想起,当日泰山会中,那如霜道姑的师祖,唤作什么刘道姑的,是不是说了什么有关望舒的话语,一时被诸位祖师拦住?后来因着泰山发生变故,我倒是忘了此事!”
望舒叹了口气,苦笑道:“始终说的不是你,你不上心。我可是记得清楚,也以此事询问过师父,奈何师父他老人家点滴不肯透露,只说那事与我等无关,是刘道姑说起了一件秘辛,不许我再打听。”
嘉月看了看望舒,叹道:“那刘道姑的话里话外,明明是晓得什么有关你的隐秘之事,若是牵涉身世,只怕连我和大师兄都在其中,怎会与我无关?不过师父既然这般说了,倒是叫我也不好再去提起,也不知你我身世,到底有着什么隐秘。生从何来,死往何处,对你我来说,竟是这般难解之谜!”
三人都是沉默,却是尽皆想到自身的不同寻常之处,元神强大过人,随着修行加深,众人对自己的来历都是愈发好奇,却是以他们现在这般修为,竟是依旧难以彻底驾驭自己的元神,却是太过骇人了一些,着实有些难以理解,只怕不是灵均老道一句“弃婴孤儿”所能解释的。若是随便一个弃婴都如三人这般恐怖,天底下的修道人却是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道?
一时间,雪峰顶上陷入了沉默之中,又听得众人身后脚步声响,转头看去,原是一名侍奉在终南掌教身边的童子,此刻跑得气喘吁吁,冻得脸颊耳根通红,朝三人道:“三位师兄,师姐!可是叫我好找!祖师和掌教有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