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八德池边常演道(5)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古圣贤们便已经理解道时间的一丝本质,将其形容为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望舒先前听闻这一句话语之时,只觉得其道理简单易懂而又空洞无物,直到此时此刻,他自己实现了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中的唯一,才真正明白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每一个微小的节点之上,都有一个唯一确定的,自身留下的“影像”,记录着这一个节点上,每一个人所说所做,所思所想。然而寻常人在时间长河之中留下的节点影像,都是无知无觉,虚无缥缈的,直如一副画像一般,不单没有自我的思考,还在长河中受到时光冲刷,自身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过去的自己,在长河中被不断冲刷,所落下的记忆和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模糊淡化,直至最终消失。只有当一个人,在时间长河之中的一切本身印记完全消灭,这一个人才算是真正的死去,否则以某些大能的手段,甚至可以通过宙光法门,操纵自身留下的印记,在“过去”重新“复活”过来,便是这印记的玄妙之处。
而时间的长河,并不单有过去,还有现在和未来。未来虽然还未发生,时间长河之中也有诸多支流,可时光本身,并没有因果先后之分,故而一切尚未发生的印记,其实也在未来的每一个支流,每一个节点之中存在着。一旦觉醒这一个节点印记,便可以观测四周,把握未来变化,窥视未来机缘。
而现在的自己,则是这条长河之中,唯一拥有意识的存在,却也在滔滔河水的冲刷之下,蒙昧本心,难以睁开双眼,看清周围一切,把握现在种种。若是过去不变,未来难辨,那么现在,就是无尽的混沌。长河之中,每时每刻都是现在,每时每刻也都不是现在,人的一生,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说得便是这个意思。
望舒自己经历了南诏建国至今的一切历史,以一个旁观者,指导者和参与者的身份,多方位,多角度地投身这一段历史之中,可以说是将这一段历史看得很透,对盛逻皮、皮罗阁、阁罗凤和凤伽异一代代南诏国主的得失看得分明,却唯独看不清自身。
到得今日,他在听从灵均老道讲述多年宙光法门,又见了松明楼一般的大火把,以火烧松明楼起,每一年的六月廿四作为端点,串联时空,明晰得失,洞悉过往,终于从一个更高的角度,看见了自身在时间长河中的位置。自我一旦明晰,意识便开始产生,宙光法门,原本就是因果法门的上层妙法,超脱因果之外,没有前后,颠倒因果,现在的自我明晰,过去未来,一切自我,也就跟着明晰。
此时此刻的望舒,就好像是第一次跃出水面的大鱼一般,终于看见了自身所处的时间长河全貌,看见了河水流逝的方向,看见了过去的每一个自己,未来的每一个自己,而将其统一理解认可为现在的这一个自己,实现绝对统一,自身不再受到时光的蒙蔽。
就像上主当年在女娲陵遗迹之前留下的虚影,拥有自我意识一般,如今的望舒,也已经摸到了那一个境界的边缘。从今往后,不,过去未来,纵是有人炼成无上宙光法门,甚至证得混元大罗,能够穿梭时间,试图击杀望舒弱小时候的印记,就会发现,已经发生的事实之中,此时此刻,望舒有多强,过去的他自己就有多强,杀不了现在的他,也就杀不了过去的每一个他。
而一旦望舒证就混元大罗,彻底跳出三界五行之外,凌驾天地玄黄之上时,过去未来的每一个他,便都证得混元大罗,所留下的印记之强大,甚至已经铭刻在时间长河本身之中,除非摧毁整条长河,重开天地,另立洪荒,重练地水火风,将虚空和宙光重归混沌,否则便不能杀死一名混元大罗圣人。
这便是“天不灭,道不灭”的道理,却是此时此刻,望舒才真正明白,混元大罗圣人的天地同寿,是从何处而来。
绝对统一的好处,还不仅仅是这些。因着在过去未来的望舒,都已经站起身来,虽不曾脱离时间长河,却也已经不再受到河水的冲刷蒙蔽,不再“随波逐流”,便能在力所能及的有限范围内,改变长河流向,左右长河之中的一切人事物,而不必随着他们一起,被滚滚河水,冲刷向无穷未知的远方。
换句话说,望舒现在虽然还没有“一粒金丹吞下腹”,但是的确已经“我命由我不由天”了,所谓的“天意难违”,在他这里,已经不再成立,注定的一切,已经开始受到他意志和力量的影响,有可能发生改变。
这,已经是上主的手段了。上主两番出手,为李唐延续国运,叫一众道门高人无从把握,靠得就是这一个特性!
此刻的望舒,修为没有丝毫提升,本质却是已经大不相同。证得无穷宙光之中的绝对统一,甚至要比炼成虚空造物的法门来还要困难。望舒靠着自己经历之后带出来的宙光法门奥妙,靠着在南诏数十年参与历史的种种,靠着一时顿悟,靠着自身的机缘,终于比所有人都领先一步,在一众道门的教宗祖师之前,堪破迷雾,证得此果。
一时间,望舒只觉得自己所见所想,与先前并无不同,却又是大有不同,一切种种,似乎颇有些“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明悟之感,又是觉得一股大自在,大解脱的欢喜,弥漫在心中,几乎要引领着他顺着此时此刻的感觉,肉身溶于天地之间,元神化入天道之内,以另外一种形式,成就混元大罗,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这种恐怖的诱惑,乃是存在与天道之中,存在与人心之内,一切有情众生,都有被毁灭的倾向,便是一旦解脱,就能回归天地自然之中,也可以说是与天地融为一体,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大罗果位。这在道门之中,称作“身与道化”,神融天地,是一种走火入魔的表现,却也是一种另类的解脱。
因着道门先前,谁也没能走到望舒这一步,故而这等感觉,却是谁也不知,也没有人提点过望舒丝毫的。此刻的他,刚刚证得唯一,就要将这“一”化作“万”,迷失在天道之中,却是十分危险。
正当这等关头,望舒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点灵光,看似十分微小,实则光芒万丈,一时照亮望舒的心灵,以一众意念的形势,表现出浩大的威能来,一时回荡在望舒心中,化作一句震破苍穹的呐喊,道:“我便是我,唯一之我!天非我,地非我,天地非我!”
随着这一点灵光,或者说是执念的爆发,望舒瞬间从那种将要融于天地之中的大解脱里脱离出来,随即猛烈喘息,只觉得身后全是冷汗,似乎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和新生。而这一点执念,不是来自别处,正是当日他在女娲陵遗迹之外,被九幽道教宗一爪穿心,感受到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维持自我存在的强烈念头。
若非这一点执念闪现,望舒此刻便已经消融在了天道之中。此刻这执念,却是一时将他惊醒,叫他免过了一场无妄之灾。望舒又是心中明悟,暗想证道原不是这般容易,大机缘自然伴随着大劫数,自己却是莫名其妙地靠着先前的一场祸事,避过了这一劫数,真可谓是“祸兮福之所倚”,也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文狸见望舒喊出声来,一时大惊,顾不得其他种种,连忙上前来将他一把扶住,又见望舒抬起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流光闪烁,几如东海海眼漩涡,叫人忍不住元神精神,一并投入其中。
一惊之下,望舒眼中的神光便也消失不见,却是刚才短短一刹那间,此时此刻的望舒抬头看了一眼文狸,过去未来之中,所有的望舒都抬头看了一眼文狸。过去不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被忘记;未来却是无穷,这区区一眼所蕴含的浩大意念,差点击溃了望舒的心神。
在这一眼里,他看见了文狸的未来种种,无穷无尽,繁复不休;当中有他证道飞升的,有他渡劫身死的,有他被人杀害的,有他转世轮回的,一切种种,不一而足;刹那之间,差点叫望舒沉沦其中。好在现在的他,已经实现的绝对统一,一时的动摇过后,也就稳定下心神,强撑着起身,轻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王宫!”
一语既出,就见望舒一把拉住文狸的手,随后大袖一挥,两人的身影扭曲消散,原地消失,随即又在一里之外的拓东城王宫之中凭空出现,落脚在皇宫御花园群花之中。
文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虚空扭曲,再定下神来,已经是身在此处,也是吓了一跳,惊叫出声道:“虚空挪移!你掌握虚空法门了!”
望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却是他现在只能做到虚空挪移,尚不能虚空造物,对虚空法门的理解还很有限,谈不上掌握。虚空和宙光,原本就是混沌分化的两种至高存在,所谓“万法同源”。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证就无穷时光内的唯一,便也摸到了一丝虚空法门的奥妙,捅破了这几十年一直挡在他眼前的一层隔膜,能够虚空挪移,已经有了几十年前,初来南诏的灵均老道的手段。
文狸又惊又喜,又喜又忧,拉着望舒不断询问;望舒只觉得耳边似乎有几千张嘴,将文狸的每一个字分成无穷小的部分,一点一点传入自己耳中,又是归并一处,也是觉得头疼。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得旁边一阵脚步声音,却是那凤伽异急匆匆率众前来,一时喊道:“望舒道长,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