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难得的贾琏没有外出,在屋子里呆着跟平儿说笑。等见到凤姐回来了,平儿赶紧噤声迎了上来,“奶奶今儿回来的可晚。”
“晚?怎么着我觉得就早了些呢?”凤姐似笑非笑的看了俩人一眼,语带讥诮。平儿是服侍她惯了的,一听这就知道凤姐今儿心情可是不大好,不定在哪里受了不痛快,正找人撒火儿呢,于是赶紧到凤姐身边一边伺候着她卸妆,一边陪着笑脸说道“哪里就早了,二爷刚才还跟我念叨说往日不在家不知道,这会子回来呆上两天,才知道奶奶一天到晚竟然要管这些许事,连饭也赶不上趟儿吃,真真是累坏您了。”
“就你这张嘴会说,他哪里还会心疼我,指不定说这话时心里还想着哪家的粉头!”凤姐瞟了一眼贾琏,半嗔半怒,但是语调跟刚才已经是天差地别了。平儿见她往肩头上槌了两下,知道她是累了,题她重新挽了个家常的髻儿后就又站在她身后帮她捏背,如此妥帖,就连凤姐这难缠的主儿也挑剔不出半点不是。
贾琏见凤姐进门就没好脸,也不敢上前搭话,这会儿瞧着她神色缓和了,这才涎笑着凑过脸来,“夫人可辛苦了?今早你出去后我这心里就只念着你,绝没有半分想别人的,要有半句虚言,罚我天打雷劈!”
“哼,只怕你想的不是我,而是银子。”凤姐哼了一声,却是把一句讥讽的话说的有那么五六分挑逗的意味,美目流转之下倒也动人,让贾琏听着连骨头也酥了半边。瞧着她这墨阳,知道她多半是不生气了,于是示意平儿让开,自己站在了凤姐身后帮她捏肩,头凑在她耳边耳鬓厮磨着,“夫人这可是冤杀小生了,你若不信,那就罚我……”
夫妻俩讲话,自然是越讲声音越低,入你耳进我心,贾琏声音越说越低,那手也是越揉越下,凤姐没几下就笑的花枝乱颤的跌到了贾琏怀里,捶着他了句“贫嘴”,只是这话里却有嗔无怒,明显就是夫妻俩的调笑了。平儿见状,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于是便知趣的借着催饭的功夫退下,免得惹凤姐嫌。
待平儿捧了饭进来,.贾琏夫妇已经调笑完了,正在说正事。往常这事儿凤姐也不避讳平儿,所以此刻平儿并没有刻意退让,倒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没想到这林姑娘竟然如此厉害,平素里看她神仙似的人,没想到竟然也……”平儿感慨了一句,但想到彼此身份差异,赶紧急急的住了口,不敢再评论黛玉。
“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可别小看寄住在我们家的这两位姑娘,那可都是这个。”凤姐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皱了皱眉,“只是她这凭空插的一竿子,倒让事情难办了。”
凤姐此时倒没有在意平儿的失礼,反正她们往日门一关在家里也是什么都说的,何况她也惊讶于神仙似地林妹妹竟然计较起金银这种俗物,随着平儿概括了几句,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如何应对上。贾琏在这种事上的反应力完全比不上平儿,当凤姐开始盘算时还不明白黛玉那句看似无心的话所带来的后果,“不就是个小丫头而已,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的。”
“你以为那个神仙妹妹是平白说这句话的不成?若她真是想学管家,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碰到这个时候?更何况她当时……”凤姐想到黛玉笑吟吟望她的眼睛,只觉得背后有一阵凉意渗过。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个小女孩儿,可是当黛玉朝着她笑的时候,凤姐就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被看透了一样,那些算计在澄澈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贾琏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但是常年游走于贾母跟王夫人之间,见惯家中各色人等的凤姐却凭着本能就可以分辨的出家中哪些人是可以肆意欺负,那些又是要敬着捧着的。
贾琏看着凤姐说话好端端的说着一半又停住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于是按捺不住的催了句凤姐,“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这事儿要黄了不成?!”
他可是准备大干一场的,可是谁知道一开始就出师不利,于是不免火气大了些。凤姐自己心里都不好受,当下嗔怒中也带了三分真火,冷笑了一声“我就这本事,二爷你等不住去找别人去啊……”
凤姐这话说的够狠,当下就让贾琏面上过不去,于是两人就僵在那儿谁也不理谁了。平儿看到这样子,心里轻轻一叹,他们俩吵架,最后不免都会拿自己做出气筒,于是只能笑着出来打圆场,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吵架,只是就着刚才黛玉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奶奶说林姑娘一来这事儿就难办了,我看却未必。奶奶是也知道林姑娘脾气的,她那么个清贵人儿,难道还在乎这些小钱?林家在苏州那么大的家产,她又没有兄弟姐妹与之相争,将来多半都是她的嫁妆,她要什么没有,还能跟奶奶算计这两个连句话都不够的钱?我琢磨着,既然她开口,那意思多半跟银子无关。”
平儿聪慧,凤姐更是玲珑心肠,立刻醒悟了过来,当下就笑了,拿着手指去戳平儿的额头,“你这小蹄子可是会说话,感情我就是那等小气到跟人家争一句话都不够的钱的人!”
“你这可是乱编排我了,林姑娘跟奶奶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平儿笑着弯腰躲开凤姐的手指,笑嘻嘻的说道,“一个是姑娘,一个是当家太太,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奶奶又不是诚心的。”
“唉,还是你懂我。可不是吗,看着那几位姑娘过的日子,真是令人羡慕,当初我在家时不也跟她们一样,还嫌这这金银俗气污了眼睛呢。可谁知道这当了家,竟然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算计了起来……。”凤姐假惺惺的感慨了两句,然后起身回了内室“伺候我换件衣裳,下午咱们去林姑娘那里坐坐,既然老太太要我教她,那我辞不掉的该跑这一趟。”
“是。”平儿乖巧的应了声,然后出去喊了在廊下候着的丫鬟过来伺候,自己里里外外的替凤姐跑着挑衫子裙子。贾琏被这主仆俩丢在一边,心里糊涂的紧,便趁着平儿空当的时候,一把拉了她到外间低问,“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戏?”
平儿瞧了一眼屋内,长话短说的告诉贾琏,“奶奶本来担心林姑娘来会有掣肘,可是我觉得林姑娘多半不是为了钱,而是为口气来的。只要奶奶给足了面子,只怕这事儿办的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简单。好了好了,里面再催呢,我得赶快进去,总之爷你放心,这事儿奶奶准比你还急,绝对黄不了的。”说完从贾琏手中扭脱出啦,匆匆忙忙的进了门。
贾琏是个浑人,要不然也不会弄到她媳妇儿管家他却只能替各位老爷跑个腿搭把闲手了。不过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老婆是个厉害人物,所以也就大大方方的任她去发挥,管家也好做事也好都是这样。就像现在,听不明白平儿和凤姐打的哑语没关系,只要他知道这结局是事儿能成那就行了。平儿是个老实的,说一不二,她既然能说成,那就**不离十,于是贾琏一下转忧为喜,见者凤姐没有理他的意思,于是也就利利索索的出门寻那些狐朋狗友去找乐子去了。
凤姐在屋里梳妆,等平儿进去时,她正在瞧头上的簪子插得对不对。平儿拿过旁边人手中捧的镜子,亲自帮她照,然后就见着凤姐理了理鬓发,状似无意的问她,“你都说了?”
“说了。”平儿低眉顺目的帮凤姐调整好凤钗的垂珠,凤姐望了一会儿镜子里自己的脸,然后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怎么就嫁了个这样的男人呢……”
愚蠢,无能,没有担当又贪花好色,凤姐瞧着窗上贴着的莲开并蒂的剪纸,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待字闺中时的情景来了。那时年少,虽然喜欢钱,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里心心眼眼都是钱。平日里跟着母亲们听戏文,讲到那才子佳人,琴瑟和鸣时也曾幻想过未来夫婿的模样。可是,谁知道后来门当户对的嫁人,才发现看着的花团锦簇竟然只是一副空壳子……
“奶奶还是要多保重保重身子,毕竟这才是根本。至于其它,唉,”平儿站在她身后帮她捧着镜,听到她叹气,低低的劝了两声便不再做声。
贾琏就是那个样子,她们又何尝不知?只是既然嫁了,那这辈子就这么个男人没得选择,好坏都认命了。如果要论苦楚的话,自己胜凤姐百倍,又哪里有能力再去安慰她。
“哼,别想着我会对那些狐媚子睁只眼闭只眼,”凤姐瞧着镜子里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怔了半天,忽然凤目微挑,神色带了股说不上来的煞气,“只要我活着一天,任何女人都别想踏进这门槛一步!他外面有多少我不管,这屋里就只能有我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