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养正女学馆的所有学生们在进行了一场选拔考核试之后,终于迎来了沐休十天的小长假。
离家较近的一些小娘子们都开始收拾起小包袱准备回家,而一些路途遥远的,这十天假期也经不住在路上来回折腾,便留宿在女学馆内。
小舍里,沈如晗、张嫣和风毓几个人正在收拾书本,家里并没有事先通知沐休,所以也没有人提前来接,三个人商量着走路下山,到了山下再雇马车回府。
各自背着简单易行的包袱就要关门出行时,风毓冷不丁的看到魏红妆站在小舍门口,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们,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风毓抬肘捅了捅身边的沈如晗,沈如晗回头看去,快步上前。
“红妆,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收拾东西回家么?”沈如晗脱口问道。
魏红妆低下了头,嘴角扯了扯,应道:“我不回去,我们家在乡下呢,靠着走路,一来一回就要一个月。”
沈如晗倒没有看不起魏红妆是乡下来的,只点点头,笑道:“那倒是,沐休本来就是给休息的,就算是雇马车回去,在路上颠簸几日,也是吃不消。红妆,你就安心留在小舍住吧!稻香居的糕点你没吃过吧,可好吃了,等我回来,我给你捎带一些来!”
魏红妆被沈如晗的话堵住了,她本来过来,就是想着沈如晗平素里与人为善,性格也好,没有弯弯绕绕的小肚鸡肠,只要自己露出一丝想跟她回去小住几日的想法,她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可这下倒好,自己还没有委婉的表达出这个意思,她就把话堵死了。
看着魏红妆脸色乍青乍红的,沈如晗忙问道:“红妆,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张嫣闻言也走过来,扫了魏红妆一眼,关心道:“是啊,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都是同窗,可别担心抹不开面子!”
魏红妆见此,就越发不好开口了,白着脸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来送送你们!”
张嫣见魏红妆明显不想再多说,便也没有多问,客气的道了谢,招呼着沈如晗和风毓二人出门。
魏红妆一路相随,直至将她们送到养正女学的大门外,隔着一道围起来的木栏杆,四人挥手道别。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得多,养正女学前年才修葺过,山道上的石阶也是新铺就的,板正平整,走起来丝毫不费劲儿。
三人并排走下山,路上,风毓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魏红妆刚刚的模样,明显是有事。”
“毓娘也看出来了?”张嫣挑眉看了风毓一眼。
风毓柔柔一笑,谲艳的面容在日光下泛着泠泠神采,连同为女子的张嫣都忍不住要在心中夸张赞风毓的美貌。
“她看着阿晗欲言又止的表情,十分明显,后来不知道是否因为我们二人在场的缘故,她没有把目的说出口......”风毓说道。
张嫣淡淡道是,并没有再多加评价。
只有沈如晗一脸的后知后觉,长大嘴巴,半晌才惊道:“你们都看出来她有话要跟我说?我怎么没瞧出来?”
风毓和张嫣相视而笑,又都各自摇了摇头。
有时候她们也挺艳羡沈如晗这种蠢萌的性格的,单纯天真,洞察不出人心复杂和厉害,可以无忧无虑快乐地生活。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个性,张嫣和风毓才喜欢跟她交心做朋友。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倒是很快便到了山脚下。
山下有个村子,风毓提议在村口雇一辆木板车送她们到镇子上,再在镇子上换乘马车回府。
沈如晗没有主意,看了眼张嫣,张嫣拍板道好。
在等木板车的当口,风毓又说起了魏红妆来。
“阿晗、嫣娘,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魏红妆自打上次被馆主传唤过去训斥一顿又躲起来哭了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具体的我也说出来是什么,就是感觉她变的有些敏感,也沉静了不少!”
沈如晗皱了皱眉,认真想了想最近与魏红妆的几次接触,并没有发现她跟以前相比,有什么不妥。
“她那个人一贯话少,可能是觉得自己是乡下来的,有些自卑吧?但我可从没有因为这个看不起她!”沈如晗说道。
风毓轻声笑了,打趣道:“阿晗你一贯单纯,就是哪天魏红妆把你给卖了,你还说人家好呢!”
“魏红妆干嘛要卖了我?”沈如晗不以为意的反问一句,反正她是觉得魏红妆人还可以,除了有点儿小家子气之外,做人做事都算不错的了,没啥挑剔的。
沈如晗没觉得什么,可这话张嫣可不爱听。
她就不喜欢风毓这幅话里藏话的模样,有事说事,她最不耐烦这种弯弯绕绕了......
“阿晗是单纯,而我们喜欢她的,欣赏她的,不就是她这份单纯么?”张嫣淡淡的说道。
“可不是?”风毓一听就知道张嫣是在护着沈如晗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这段时间可也没少对张嫣讨好卖乖的,可偏偏在她眼里,自己还是比不上傻大姐儿沈如晗。
然风毓可也没有因此而妄自菲薄,在她看来,张嫣不喜欢自己也有可能是自己的美貌和智慧,给她带来了压力和威胁。
人心都是善妒的,这样一想,风毓倒是放开了,也没有再如以前那般想往张嫣面前靠凑了。
靠人不如靠己!她可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这次选拔考核试,风毓有信心自己一定能通过,这里面就算没有叶敖东私下请馆主洪明对自己多加照料的私人情分,就是凭她自己在女学馆出色的表现,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只要通过了,来年她就能直接参加女官从仕的考试。
拥有现代人思维观念的风毓,比大周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明白,要想要跳出内宅这个四角一方的田地,拥有不一样的精彩人生,独立自主、走不同寻常之路才能改变命运。
而考女官,是她改写自己命运的一块踏板。
三人各有所思,不多时,就看到一村民赶着牛车徐徐跑来。
沈如晗跑出去,招手喊了人过来。
张嫣直接给了赶牛车的村民一吊钱,让他拉着她们去镇上。
庄稼人家最是实诚,这一吊钱可够他们一家老小吃喝半月多月了,大汉当即就应下来,待三个小娘子都坐稳后,赶着车往镇上跑。
倒腾到镇子上,雇上了马车后,一行人终于在日暮时分进了金陵城门。
“再晚半个时辰,咱就得在城外过夜了!”沈如晗挑起车窗的竹帘望外头看了一眼说道。
进了城门就是朱雀大街,主干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商户楼阁冉冉升起了各色彩灯,暮色掩映下的大街灯影迷魅,尽显金陵帝都的繁华绮丽。
风毓也觉得她们这三人第一次没经验,折腾到城里的这个时辰,确实是晚了些,所幸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但可以想象,一会儿回到了府里,少不得还要该父母一顿训。
她附和着应了声是,伸手挑起另一侧的帘子,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正好从翡翠楼经过,风毓正要放下帘子的当口,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高大修长的身影。
她捏着竹帘的手指一顿,再细看,不由黛眉皱起,回头喊沈如晗过来看。
“阿晗,你快来,我看见萧表哥了!”风毓急急道。
这个萧表哥自然指的是萧景泰,风毓从不当面喊萧景泫表哥,只是客气的称呼一声五郎君。
沈如晗挪着身子过来,趴在窗沿上,黑亮的眸子荧光闪闪,惊道:“四哥竟然陪女人逛街?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那女人是谁?”风毓问道。
马车已经过去很远,沈如晗刚刚也是匆匆一瞥,来不及细看那女子的容貌,自然说不出来是谁。
但她这么问的话,自然就不会是晨曦了,风毓可是认识晨曦的。
想起风毓对自己四哥的心思,再看她此刻一幅打翻醋坛子的表情,沈如晗知道风毓这是不高兴了。
为啥不高兴啊?
沈如晗心里想,这毓姐姐跟四哥八字不是还没有一撇么?这关系一天没有确认,四哥就有选择的权利,毓姐姐这又是在吃哪门子飞醋呢?
再说后来在女学馆里,她依稀听说叶敖东叶侍郎曾经来女学馆看过风毓。这事之后,大家都在私下里偷偷议论过风毓,说她能不必通过入学考核,直接入读女学馆,是因为叶敖东的缘故。
叶敖东身为刑部侍郎,断乎不会放着繁重的公务不干,跟毫无关系的风毓走关系送人情吧?
沈如晗再是天真烂漫心无城府,也能看出这二人关系的不同寻常来。一想到风毓自己心思不定,沈如晗的脸色也就不那么友善了。
“没看清!”她说道,放下帘子,挪着身子往边上坐稳,漫不经心道:“能让四哥相陪的女子,定是个不一般的。毓姐姐你知道四哥公务繁忙,哪里会耐烦做这些他认为无聊的事情呢?”
风毓脸色沉了沉,贝齿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她心里都在想着萧景泰,前世在现代,她被第三者插足,导致了她和他的恋人关系破碎,更导致了自己的死亡。重活一世,她为自己此前的种种犯傻行为感到可悲,这一次,不管是争还是抢,她都会用力守护住自己想要的人!
萧景泰是我的......风毓在心中愤愤的念着!
这不止是风毓自己的贪恋,更是原主从小到大,从生至死都不休的执念!
张嫣安静观察着风毓的神情,看着她美丽的瞳仁里闪过各种复杂至极的神色,她越发觉得风毓此人不可深交......
那厢风毓三个在东市上换乘了两架马车各自回府,而此刻朱雀大街上,萧景泰却是当起了阿四,被陛下委派好好招待镇南王世子和惠安翁主。
之所以选择萧景泰,是因为萧景泰跟惠安翁主也算是旧识。
惠安翁主小时候曾跟着镇南王去兰陵做客,那时候,萧景泰和惠安翁主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呢。萧越领着镇南王和惠安翁主去军中看将士们练兵,年方十岁的惠安翁主却对其中一个将官教导的动作感到不屑,说是中看不中用。
要知道,那个将官可是四十几岁上过战场的老将,被个小丫头片子如此说,老脸往哪儿搁?
萧景泰那时候已经九岁了,老将是他们兰陵萧氏的人,他受辱,就等于他们兰陵受辱,于是年少气盛的小伙子,当即就提出切磋一番。
当然,这提议没少惹萧越一顿臭骂,人家还是小娘子呢,你一个小伙子欺负人家,不嫌臊得慌啊?
可没想到惠安翁主还就跟萧景泰杠上了,说什么都要比试。
于是二人就这样,不打不相识,虽然萧景泰最后用惠安翁主说的中看不中用的花花架子打赢了她,可最后一手动作,也没真正使出来,二人算作平手,但相比而言,自然是身为小小女子不让须眉的惠安翁主更得人称赞。
萧景泰将手中沉甸甸的物事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冬阳和长英几个人,皱着眉头看一旁兴致高涨,毫不知疲倦的惠安翁主道:“你在南境过得很艰难么?”
惠安翁主不高兴了,凤眼一挑,瞪了萧景泰一眼道:“这话你可不是得罪本翁主,是得罪了整个南境的百姓。”
萧景泰一头黑线,这帽子扣大了......
“南夷都道天朝地大物博,本翁主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赶着买些珍稀物品回去,又不用花萧大侍郎你的荷包,你心疼个什么劲儿?”惠安翁主没心没肺的笑道。
霓虹光影在她蜜合色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斑斓的融光,熏染得眉眼间越发英气勃发,气质出众。
惠安翁主没有一般闺阁女子所有的扭捏娇柔,举止利落大方,风姿飒飒。
尽管二人已经十几年未见面,中间又无书信往来,但彼此间的相处,却不见陌生冷淡,反倒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谈吐自然,率性直接,让一众跟着伺候的下属随从,也感到舒服平和。
“翁主这趟不急着走吧?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看细细挑,不用一次性买完的!”萧景泰说道。
说实话,从下了朝之后,他就当起了三陪,到这会儿两条腿都有些受不住了,比上校场训练还辛苦,看来逛街这种事,天生是女人的强项!
说起女人,萧景泰不由想起了晨曦。
这个时候,那小女人应该做好了晚膳,在等着他回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