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和萧景泰去魏县核查案件回来,已经是五日后。
其实案件的核查并不困难,主要是路程遥远,来回便要耗费了两日时间。
一行人风尘仆仆回了城,待抵达萧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晨曦的精神状态倒是极好的,只是萧景泰的情况,却让她心生忧虑。
这一路,她一直关注着他体内被植入的那枚纳米系统,排异反应在他身上也已经表现的越来越强烈了,晨曦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帮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他难受的时候,用自身的能量,替他缓解一下疼痛......
“郎君乏了吧?我让同福给你备了浴汤,你先去泡个澡,一会儿出来正好用膳!”晨曦掩饰着心底的愁绪,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看着萧景泰说道。
“怎么笑得这么丑?!”萧景泰低头看着她,乌黑的眉目下,眼神柔和宠溺,伸手拢了拢晨曦鬓角的碎发,说道:“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没事的,我答应你,明日就去找惠安翁主,让她帮忙请南宫公子给我看看。你信不得过其他人总该信他吧?”
晨曦垂眸,唇角漾出一丝苦笑,却还是努力点了点头,应道:“我信!”
萧景泰刮了刮晨曦的鼻子,唇瓣浮现笑意,低声道:“我去泡澡!”
晨曦嗯了声,望着他走进净房,无声叹了一口气。
... ...
案卷卷宗在刑部盖印之后就可以结案存档,晨曦参与了这个案子的调查,由她归档作总结,再适合不过。
翌日回监察司的时候,晨曦便顺带将卷宗资料带了回去,誊抄一份入档,另外一份,待工作完毕后,就得交由刑部收录。
历代监察司女官,也是到了晨曦这儿才有机会随同刑部一同外出查案,而且效率还是如此之高,因而这些天,晨曦的大名几乎晓喻整个监察司衙署,是他们茶余饭后最为热络的一个话题。
然而心有所系的晨曦对此并没有作何反应,只是埋头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萧景泰下朝之后,在麟德门上了马车,准备去惠安翁主的宅邸。
马车走了一小会儿就被叫停,萧景泰挑开车窗竹帘望出去,毫不意外的对上了隔壁车窗口崔荣绍那张笑靥和煦的面孔。
“上哪儿去?”崔荣绍手肘拄着车窗的边框问道。
“去惠安翁主的府邸,拜托了她帮我请南宫公子看诊!”萧景泰懒洋洋的说道。
“早就该请她帮忙了。”崔荣绍敛容,放下帘子,声音透过竹帘传送过来:“我陪你去!”
萧景泰轻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是明了。
崔荣绍跟晨曦一样,都为自己这个时不时就犯的腹痛担心不已。
既然让他们如此担心,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能无动于衷,再者,接下来他还要计划安排陛下为他和晨曦的赐婚,这些都是需要耗费心力的活儿,没有一个好的体魄,是决计不成的!
想到今天早朝看到叶敖东新婚之喜流露出来的春风得意,萧景泰便对自己和晨曦的大婚,充满了期待!
以后他们也将会如辰郎君和金娘子那般,志同道合,琴瑟和鸣......
思忖间,马车便已抵达严府。
冬阳先行递了帖子进门房,不稍片刻,严俊和惠安翁主夫妇便迎了出来。
“贵客莅临,有失远迎!”严俊一脸笑意拱手寒暄道。
萧景泰和崔荣绍急忙拱手还礼,倒是惠安翁主依然飒爽率真、不拘小节,摆手道:“进去吧,都是熟人,不讲究这些个虚礼!”
崔荣绍笑着道是,与严俊相让着进入府邸。
刚到堂屋门口,便能闻到一股氤氲扑鼻的茶香。
一行人在廊下褪下屐履,迈步进入屋内,便见室内榻榻米上端然跽坐一青年男子,茶水升腾而起的袅袅白烟将他的容颜遮掩,好似笼着一层透明的幕纱,叫人看不真切,但他浑身上下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自是气度不凡,不容忽视。
看贵客已到,南宫宇笑着站起身来,走下榻榻米,拱手参拜施礼:“草民南宫宇见过两位大人!”
萧景泰紧忙将人扶起来。
如今有求于人的是他呢,怎好叫人行此大礼?
“南宫公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萧景泰说道。
“是啊南宫,景泰是我儿时的朋友,他的个性我了解,不是那些个爱端架子的人,你不用跟他来这套!”惠安翁主笑着说道,人绕到软榻上坐下,将南宫宇将将煮好的茶分别倒入紫砂杯里,扬手道:“先坐下来喝口茶吧!南宫的茶道手艺相当不错,同样的水和茶叶,经过他那双巧手冲泡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众人从善如流,客气地让着彼此入座,顺道恭维了南宫宇几句。
茶过一巡,南宫宇这才抬头看萧景泰,问道:“在下观萧大人的面色尚好,不知大人有何不适之处?”
萧景泰笑着点点头,因他这个病是间歇性发作,只有在发作的时候,才会面如纸色,平素倒是不见异常。
萧景泰说了疼痛的位置以及病发时的状态后,南宫宇提出进内室做进一步的检查。
然这里毕竟是惠安翁主的府邸,在哪里检查还得看她的安排。
严俊提议去他的书房,书房正好在外院,且书房内设有卧榻和屏风,很是方便。
萧景泰道了谢之后,随同南宫宇和严俊下去了。
这个时代没有仪器设备的协助,南宫宇也没有透视眼,自然无法清楚的了解到萧景泰肝脏处被植入了一枚不属于这个时空产物的东西。
从脉象上看,萧景泰的身体与常人无异,甚至可以说,因他常年锻炼有素的缘故,他的体魄比起一般男子还要健壮。
取脉无果,南宫宇便让萧景泰褪去了身上的衣裳,躺卧在木榻上,以探、压等触摸法诊断。
“就是此处!”萧景泰脸色白了白,哑声说道。
“此处?”南宫宇捻起两根手指,在适才按压的地方又戳了戳。
萧景泰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的道是。
然而南宫宇却没有如他所愿般紧忙将手拿开,反而加大了少许力道,用力按下去。
“唔.....”
萧景泰闷哼了一声,额角出了一层冷汗。
“肝脏,萧大人你的肝脏上有个异物!”南宫宇说道。
异物?
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好判断这个异物是什么东西,是你身体内自身长出来的,还是外在的.....”南宫宇想了想,低头看着萧景泰问道:“萧大人可曾受过伤?你如说刀伤、箭伤、或者其他外伤?”
萧景泰摇头,语气肯定的应道:“虽然我小时候也在军营里待过,但真正的战场,却未曾上过,伤是有一些的,只是都是皮外伤,应该不存在南宫公子你猜想的外物残留!”
南宫宇拧着眉头沉思。
不是外来伤害残留,那么就是他自体长出来的异物。
只是为何从他的脉象上看,却切不出来这样的脉息呢?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感到疼痛的?”南宫宇问道。
萧景泰认真的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微一沉吟后才回答:“大概是前个月开始出现间歇性的疼痛,开始的时候,只是一阵不舒服,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所以,我一直未曾注意。直到最近一段时间,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而且开始频繁,我这才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儿。只是此前我也曾在宫中请太医就诊,但太医却说一切正常!”
南宫宇的眉头没有丝毫的舒展,依然拧巴成一团,点头道:“萧大人你的脉象的确与正常人无异,这正是在下感到疑惑的地方。若是你自身体内长出来的异物压迫肝脏血管而导致供血不畅而引发疼痛,那脉象上应该是能够查出来的。至于另外一种可能,你刚刚自己否认了,所以,在下目前也无法肯定萧大人你体内的那个异物,究竟是什么!”
萧景泰在来请南宫宇看诊之前,就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眼下听他这么说,竟是有些束手无策,这让他莫名的感到失落和不安。
连他也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他的病......很严重?
萧景泰幽深如墨的眸子微微黯淡,他敛容,坐起身来,将衣袍穿戴整齐,这才沉若千钧的吐了一口气,问道:“南宫公子有什么建议么?”
南宫宇颔首,带着几分郑重说道:“人体一旦有了外物侵害,机体出于正常的防御便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这是身体给予人们的警告讯号。而外物侵害若是不能及时清除,必然会对身体产生更大更严重的伤害,在下的建议是,应该及时将大人您肝脏上的异物摘除!”
“摘除?”萧景泰皱了皱眉,寻思之下便已经明白了南宫宇的意思。
“南宫公子是说效仿古时华佗妙手回春之神迹,开膛取物吗?”萧景泰神色沉凝的看着南宫宇,哑声问道。
南宫宇正色的回道:“是,但这个开创治疗,本身也存在很大的风险,在下至今为止,只帮两个人做过,其中一个在摘除自体异物之后,安然存活至今,而另外一个,只活了三个月.....”
萧景泰神色漠然,头往后一仰,背脊靠在墙体上,闭上了眼睛。
南宫宇的意思很明确,不摘除体内异物,身体必然会受到严重伤害,而最坏的可能,不止是受疼痛折磨,到最后还会.....死!
但开膛治疗,他却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以他之前治疗过的两例病例来看,一生一死,存活的可能,一半一半。
不治疗最终结果难逃一死,治疗,有一半的可能幸存,抑或者是生命在他二十六岁黄金一般的年龄,嘎然而止!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萧景泰再睁开眼时,眸底的挣扎已然无声褪去,只是歉意的朝南宫宇一笑,低声道:“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在下能够理解,毕竟事关重大,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才是对自己生命的负责!”南宫宇微笑道。
萧景泰退出了严俊的书房。
他用淡漠和冷冽伪装着自己,幽沉若涧的瞳孔漆黑一片,覆盖了所有的情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堂屋,又是怎样与惠安翁主夫妇告别的,直到坐上了马车,他的头脑依然是昏昏沉沉的。
南宫宇的诊断对他而言,是个极大的打击!
若是他逃不过命运,那么他此前对生命、对未来、对婚姻的所有憧憬,都将化为泡影......
死,并不可怕!以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现在.....
有了期待和牵念的东西,他也对此产生了恐惧。
一路上,他都沉默着。
沉默的下了马车,沉默的进了书房,沉默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院子里,崔荣绍指着书房问冬阳:“他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出来?”
冬阳一脸焦急的点了点头。
他并不清楚郎君诊病的结果如何。郎君自己不说,而南宫宇作为一个医者,保护病患的病情隐私是他的职责,所以,除了当事人以外,就连侯在书房外等待的严俊都不知道诊断的情况。
崔荣绍的心突突跳着,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看景泰这幅模样,想来情况不容乐观啊!”他低声呢喃道。
“那怎么办?”冬阳慌了,伺候郎君这么多年,他的身体一贯是极好的,风寒发烧这些小病虽然有,但一年到头,左不过个半次,冬阳几乎很难想象自家郎君会生什么棘手的大病.....
冬阳倒是把崔荣绍给问住了,他若是知道怎么办,此刻也不会束手无策的站在这里了。
“晨曦回来了没有?”他问道。
“没有,最近监察司比较忙,晨曦多半要到黄昏后才下衙。”冬阳说道。
崔荣绍抿了抿嘴,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这个情况跟晨曦说。或者,由景泰自己跟晨曦说清楚,是最好不过的吧?
只是,到底病情坏到了什么程度了?
这个家伙不说,更让人揪心啊......
崔荣绍大步迈上石阶,站在书房门外,抬手敲门喊道:“景泰,是我,能进去聊聊吗?”
好半晌,就在崔荣绍以为萧景泰不会搭理他的时候,屋内传来他疲惫又略带嘶哑的嗓音:“荣绍,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