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微白,晨光熹微。
换上深紫色朝服的萧景泰从容走出内厢。
房门口的一抹清新的湖蓝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驻足抬眸望去,视线里,晨曦一袭婢女服饰、亭亭净植般站立在那里。
廊下的灯笼尚未熄灭,晕晕的光亮从她身后透进来,仿佛她本身就是个发光体,熠熠闪动,潋滟生辉。
萧景泰的目光淡淡的从她瓷白的小脸上滑过。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扫,可他还是捕捉到了她那双浓若点漆的眸子在接触到自己的视线时那不假修饰的笑意。
那样的微笑,带着某种胜利的意味!
是了,从他在停尸庄内说出“满意”两个字后,她便赢了。
而他也得践行承诺,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自己,都得同意她留下来。
不过他是谁?
刑部名声在外的鬼见愁,区区一个小女子,难不成还治不了么?
再说从长英秘密调查回来的资料里,晨曦身家清白,并不曾与外界任何人有密切往来,不存在为人棋子眼线的可能!
萧景泰不留痕迹的将晨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内心有些微的诧异。
昨晚从停尸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二刻。晨曦跟自己一样,几乎是一夜未眠的,没想到此刻看起来,倒是半点儿不见疲态!
萧景泰敛眸,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的风寒尚未痊愈,又这样少眠熬夜,眉心处有种不适的酸胀感。
将自己的这副状态和晨曦的一对比,他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内心不免惆怅的暗叹一声:岁月真是一把无情的杀猪刀啊.......
“端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是!”晨曦唇角微扬,提着黑漆描金食盒往前走了几步,将一个甜白釉青花瓷底的汤盅取出来,掀开盖子,送到萧景泰面前。
今天这一盅五谷羹,她可是花了好些心思做的呢。
昨天下午在大厨房学习五谷羹的制作方法时,晨曦顺便了解了一下五谷羹的营养价值。
从桂花的口中,晨曦知道了五谷羹有养固营卫之气的效用。
萧景泰风寒未愈,又熬夜伤身,可不正是需要固养营卫么?
看在劳模的份上,晨曦早上毫不吝啬的给他加了点儿料,让他好好补补身子!
“郎君,请慢用!”晨曦含笑礼貌道。
萧景泰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瓷盅,修长的脖颈微仰,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下。
味道感觉有些怪,羹露也比之前的浓稠,有点儿难以下咽。
萧景泰皱了皱眉,因赶着去上朝,便忍着没挑剔,只看了晨曦一眼,放下瓷盅漱了口,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萧景泰的反应,让晨曦产生了’第一次下厨便很成功‘的错觉。
她自信心瞬间爆棚,自我感觉越发良好。
出于本分以及自我要求进步考虑,晨曦决定去拜桂花为师,坚决将她那一手厨艺学到手......
......
早朝过后,萧景泰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韦钟磬推门进了衙署的书房。
萧景泰在里面等着他。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苍白而虚弱,只一双眼睛灼灼灿亮,神色不屈而坚定。
在早朝前后这一个时辰里,萧景泰已经跑了不下六次茅房,错过了今晨的早朝不说,此刻浑身脱力,泄得他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你这个样子怎么不早些回府歇着?”韦尚书皱着眉头问道。
萧景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他这个模样,肯定跟晨曦那一盅说不出来古怪的五谷羹有关系,只是现在还不是追究她责任的时候。
萧景泰抿了抿有些干燥脱水的薄唇,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韦大人关心,在下没事。在下在书房等着大人您,是想跟大人谈一谈安庆伯府世子夫人的案子!”
韦钟磬睨了萧景泰一眼,迈步走到案几后面,敛衽跽坐下来,应道:“案子的事情早朝时我已经禀明陛下,余氏的死因并无可疑,已经准备落案。”
“大人......”萧景泰猛的抬头看他,声音分贝也提高了几分:“余氏的死并非投河自杀那么简单......”
“够了!”韦钟磬不等萧景泰说完,便扬声打断了他:“景泰,我知道余氏是你名义上的舅母,有这层关系在里面,你多想一些、慎重一些也是正常的。都怪我之前考虑不周才让你接手这个案子,再者你目前身体状况也不大好,不如先回去好生调养着,余氏的案子,就交由敖东负责吧!”
韦钟磬口中的敖东,是刑部的另一位侍郎叶敖东,科举选拔出身,比萧景泰年长七八岁。因是韦钟磬亲自提拔的缘故,叶敖东对恩师一贯敬重有加,对恩师的任何指令,那是绝对的服从,绝不敢像萧景泰这般与他顶撞。
看着萧景泰瞪大的双眸,韦钟磬此刻是有些生气的。
萧景泰可说是他现在最得力的副手,虽然个性有些自我有些傲慢,但在他看来,这样的个性不全然就是缺点、毫无用处。
在刑部这样一个机构做事,不乏难啃复杂的案子,其中牵涉到一些复杂人事关系的,韦钟磬便需要像萧景泰这样的人去查办。因为他出身高,个性傲,软硬不吃,使得很多案子得以圆满解决,这是他信任看重他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这种执拗,却让他十分的反感。
这厮,究竟将他这个上司置于何地?
他同样瞪大眼睛,气势威严的紧盯着萧景泰看。
在准备结案的当口,将案子转交给叶敖东负责,这代表什么?
萧景泰明白,韦钟磬这是不希望自己再查下去。
因为他这般强硬的态度,萧景泰越发有理由相信韦钟磬似乎知道了什么,又想要刻意隐瞒包庇什么。
或许余氏死亡之初他将这个案子交由自己调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内情,但之后,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亦或者施加了压力,使得他不得不将余氏这个案子仓促结案?!
沉吟间,房外有人敲门禀报:“韦大人,荆世子来了!”
“请进来!”韦钟磬说完,从案几后起身,迎了出去。
萧景泰转头望向门口。
一袭武将朝服的荆世男面容憔悴,步履虚浮的走进来。
短短几日功夫,他似乎苍老了五六岁,胡子拉碴,神态倦怠,双目红肿,与往日里那个气宇轩昂、神采飞扬的明威将军,判若两人!
萧景泰听到韦钟磬对荆世男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世子爷不要过分悲痛,保重身体要紧。接下来你还要打起精神处理世子夫人的身后事,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荆世男木木的点点头,哑声道:“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愧对岳父岳母大人,愧对孩子们......”
他说着,粗粝的大手一把抓住韦钟磬的手臂,恳切道:“圣上下了旨意让刑部介入调查,请韦大人一定尽心将内子死因彻查清楚,只要是我的责任,绝不推卸!”
韦钟磬深叹了一口气,微带同情的拍了拍荆世男的肩膀,安慰道:“别想太多了,世子夫人的死因并无可疑,尸检结果还有当时在秦淮河畔的几个证人,都能证明世子夫人是跳河自杀的。”
萧景泰听到此处,青白清隽的面容慢慢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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