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混乱不堪。两刻种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说话能让别人听得到,乱哄哄的声音没有停止过,一直骚动不安。
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大明的右都督,你有什么话想要说的?”代善问李如柏。
李如柏朝着高台边缘走了一步,这不是为了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区域,在尽可能地用目光寻找刚才骚动的来源……
在人群里响起了大笑声和低低的议论声。那些人散开合拢,像暴风雨中的大海似的一起一伏。都督在这些人潮里仿佛看到了朱后山的那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李如柏没有弄错,他刚才确实看见了朱后山和他的朋友们他们又混进了人堆里面。
“但愿你们不会有危险。”李如柏在心里暗暗说道。
建州造反,奴儿哈赤自立为汗,这是根本没有料到的事。政治上的行为一直都是一些空洞的例行公事,但这件事例外。因为这件事的影响,不仅仅是建州女真与大明分庭抗礼,还有旗民以外的汉人都要被充作包衣,也就是奴隶。
其实奴儿哈赤早年对待汉人还是很友好的,友好的原因主要是汉人勤劳聪慧,能够为他们生产出他们所需要的粮食、厨具、脸盆、毛巾等等战略物资。但八旗制度建成之后,一切以旗人为中心,身为旗人的首领,不可能放下自己的同族同胞,去亲近外族的吧?不但不再亲近和善待,还要让他们世代为奴,永远做旗人的奴隶,连人都算不上。
而这一切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季桓之等人看样子是很难有机会回去了,因为现在,建州对待非旗民出身的汉人的态度,要么是抓去当奴隶,要么是直接杀掉。
季桓之只有在紧急关头才能想出计策,可是 ,采取什么法子呢?他心里还是一片模糊。一切决定于情况的发展。眼前能够决定的一个完整的计划便是无论如何要赢得时间。现在建州刚刚建国,尚有叶赫部大敌未灭。古语有云“攘外必先安内”,建州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反攻大明,所以他们一定要抓紧时间回到大明,让朝廷早点做好准备。
“你有办法了吗?”看着闭着双眼,紧锁眉头了许久的季桓之,其他人问道。
又过了很久,季桓之才终于说道:“有,但只有三成的把握。”
“那就放手去做吧!”
“可真的只有三成把握。”
“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
“那好,你们听我说,如此如此……”
在将近半夜的时候,李如柏听到在他的窗子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那是锤子敲打声,斧头劈木声,钳子和锯子发出的响声。
他没有脱衣服就躺到了炕上,正想入睡,这些声音突然把他惊醒了。这些声音除了使他听了刺耳以外,还在他的内心里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可怕的回响,昨天晚上的那些令人厌恶的念头又来缠绕他。他一个人面对着黑暗和孤独,简直没有勇气忍受这又一次的折磨,在他经受的痛苦中他没有预料到还有这样难受的事。他派李彦去对卫兵说,请求那些工匠敲打得轻一些。
那个卫兵不愿意离开他的岗位,不过他让李彦自己去对工匠说。
李彦绕了屋子一圈,到了主人的房间窗子旁边。他看见在第二层的平台上有两个人用一把铁撬棒敲下阳台上最后几只铁铰链,其中的一个真像巨人一样,如同古代用羊头撞锤撞城墙那样敲着。他每敲一下,就飞出石头的碎片。另一个跪着,拉已经摇动的石头。这两个人显然就是吵得都督叫苦的人。
李彦爬上梯子,走到他们身边。
“喂,”他说 ,“你们干活动静能不能小一点?还有,你们到底忙活些什么呢?”
用钳子敲打的人停了下来,稍稍转过身来,因为他是站着的,李彦无法看清楚他在黑暗中的脸,平台四周特别黑。跪着的那个,也转过了身,他比他的同伴位置低,所以脸被灯笼照得很亮,李彦看清楚了那张脸。这个人盯住李彦看,又把一只手指放到嘴上。李彦惊讶地直向后退。
“好的,好的,”这个工匠用地道的汉语说,“回去告诉都督,如果他今天晚上睡得不好 ,明天晚上就能唾得好一些了。”
这两句粗野的话,从表面上看,含意是很可怕的,在四周和下面一层干活的工匠听了后,发出了吓人的大笑声。
李彦走开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李如柏焦急地等着他。
他回来的时候,那个守卫在门外的卫兵正好奇地把头伸到窗洞里想看看李如柏在做什么事。
都督支着臂肘,侧身躺在炕上。李彦关上房门,满脸喜气地向都督走过来
“老爷,”李彦低声地说,“您知道弄出那样响的声音的工匠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李如柏摇摇头说,“你怎么会以为我知道呢?我认识这些人吗?”
“老爷,”李彦对着他的主人睡的炕俯下身来,用更低的声音说,“那是沈阳侯和他的同伴。”
“他们在干什么?”都督吃惊地问。
“是的,他们一面像是在修葺房屋一面却在墙上钻一个洞。”
“嘘!”都督害怕地向四周望望,说。“你见到他们了?”
“我和他们说过话。”
李如柏走到窗口,分开窗帘。阳台上依旧站着卫兵,阳台那边,伸出去一块黑漆漆的平台,卫兵在上面走来走去,像幽灵一样。李如柏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他感觉得到脚底下他的朋友敲击东西引起的震动现在,每一下震动都给他的心里带来了欣慰。
李彦没有看错,他清清楚楚地认出了朱后山。的确是朱后山,他在熊广泰的帮助下要在放一根横木架的地方挖一个洞。
这个洞通到都督房间的地板底下一个圆筒形的小间。一走进这个好像很低的夹层的圆筒形的小间,只要用一把铁撬棒,有一副像熊广泰那样结实的肩膀,就能掀开一块镶木地板,那时候,都督便从这个洞口钻下去,和援救他的人走到脚手架下面的一个小空间里,一块牛皮把它遮得严严实实。都督只要穿上给他准备好的工匠服装,可以自自然然、放心大胆地和那四个同伴一同走下去。
卫兵们看到是刚刚来脚手架上干活的工匠,不会有什么怀疑,一定会放他们过去。而在另一头的浑河渡口,早已有一位渔民被买通,为他们准备了一只雪橇——是的,浑河冻上了,船没有用,得用雪橇,至于拉雪橇的马,就是几人自己的蹄子上裹了棉绒的坐骑。
这个计划又简单又方便,就像一切从坚定大胆的决心产生的事物。
朱后山搬着熊广泰从底部挖出米的一块块石头,他的一双手都划破了。终于他能够把头伸进阳台装饰物底下。再过一个时辰,他整个身子都可以钻过去了。天亮以前,这个洞就会挖好,然后季桓之从后面用一块牛皮把它盖住。
季桓之像一名很熟练的工匠那样匀称地钉上钉子。李蜜剪下牛皮多出来部分,它一直垂到地面,后面就立着脚手架。
在屋顶上露出了晨光。泥炭和木炭烧的旺火帮助工匠度过正月初一到初二的这个寒夜。那些干活最卖力的人也不时地停下来到火边取暖。只有朱后山和熊广泰一直没有停止干活。所以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那个洞已经挖好了。朱后山钻了进去,随身带着用一块黑布包着的准备给都督穿的衣服。熊广泰递给他一根铁撬棒,季桓之在里面钉上了一块羊毛挂帘,这样做看起来十分浪费,可是非常有用,它把那个洞完全遮住,丝毫也看不出来。朱后山再要干一个时辰就可以和都督联系上了。
“抓紧时间,”季桓之催促道,“一定要赶在完全天明之间结束这一切。”
“明白。”朱后山仍在卖力地干活。但下一刻,他就不得不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因为李都督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