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知道一起同船出海的同僚们在哪儿了。”
“哪儿?”源胜卿不明白徒弟怎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便奇怪地问。
而季桓之冲那群山贼消失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现在可以肯定,船只失事以后,有相当数量的幸存同僚同样被海浪冲到摄津国【*】附近,因为语言不通、地理不熟悉等问题,只能躲在附近山上,晚上出来偷盗食物,勉强度日。而在源胜卿发出鸟鸣似的暗号,将伊藤一刀斋、柳生宗严等人,跟随和尚摸到山贼的藏身处,眼前的情景时证实了季桓之的猜测。
一帮商人打扮却携带者各式武器的人,正坐在一间棚子内外,棚子里生着一堆篝火,而火光被棚顶挡住,因而远处是观察不到的。
几个人伏在周围,侧耳聆听。
“史指挥,难道我们往后就整天过这样的日子吗?”
“那不然怎么办?随行的翻译早他娘的喂鱼了。我们现在只能干等着,等到战事结束,两国商船解禁,到时候跟着哪艘浙江或是福建的商船回去。”
“等到战事结束,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当是倭国的西南沿海,附近就有港口,等哪天看见大明的船只能靠港了,就表明战事就结束了。”
季桓之耳朵灵,听得十分真切,果然是指挥使史世用和郑士元等人正在交谈。而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得知,朱大哥和李蜜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不然他们不会因为没有翻译而发愁。
而当从季桓之口中得知,这群所谓的山贼竟然是大明的皇家亲卫武官后,伊藤一刀斋和柳生宗严两个所谓的剑豪也并不像通常人想象中的那样豪气万千地杀过去,而是小声商议:要不要告诉大阪城里的幕府,让丰臣家派兵来围剿?
“完全没有必要。”源胜卿冲徒弟一努嘴,说:“不是有他吗?”
原本复杂的事情顿时变得简单了,既然山贼都是季桓之的同僚,那只需要让他过去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山贼扰民的问题就立刻解决了。
哪知季桓之却摇头摆手:“说出来不怕丢人,我在他们当中没什么势力。”
北镇抚司十三太保,分了数个派系,而季桓之所在的派系中,朱熊李三人都下落不明,而他的嫡系庞明星更是不知道有没有和随队的翻译一样下海喂鱼了,他现在过去,也只能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史指挥”,然后听其调遣。
源胜卿立刻就看穿了季桓之的心思:你还想竖立一下权威?也对,作为目前一帮锦衣卫里唯一懂得日语的人,如果还是像在镇抚司里那样充当个办事的小角色那样当翻译,换谁都不乐意。于是他说:“这好办,我们演出戏就行了。”
几个人躲在暗处讨论一番,稍后,一向宗的和尚宗海在脸上抹了把泥沙,丢了薙刀,宛如丧家犬一样连滚带爬地跑进“山贼”藏身处,大呼小叫起来。
“嚷什么嚷什么?”坐在外边正吃着说不上叫什么名字的饼的总旗汪德隆吼道。
宗海连叫带比划。
尽管锦衣卫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看这位“哨探”紧张的神情,也知道是倭人当地的官府派人夜袭了。
“多少人?”邓秉忠打手势问。
宗海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表示:“八个。”
得知只有八个人上山围剿后,棚子内外的人都不免失笑。
不过作为头领的指挥使史世用还是提醒:“大伙不可轻敌。既然只有八人,不像前几次那样大队人马,我们此次不必东躲西藏,所有人听令:抄家伙把守各处,务必要将来犯的八人全数杀尽,不可走脱了一个!”
众人立刻抄起武器,在藏身地外围布置埋伏。
暗处的源胜卿看见这一切,转回头来问季桓之:“你想留几个?”
季桓之脸庞蒙上了一层阴翳:“那要看我们能解决多少个。”
过去在镇抚司是没有办法,而现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姓孔的孙子,你在你爷爷脖颈上留下的伤,爷爷还记得呢。
“师父,你们分头进攻,我在此处用手铳掩护。”说着,季桓之掏出了两杆簧轮手枪和一杆当年从黑船上缴获的普通手铳——早晒干可以用了。
源胜卿瞥了眼季桓之手里其中那杆带火绳的普通手铳,眉头不经意地微蹙了一下,随后就和伊藤一刀斋、柳生宗严等人分两路包抄——
对,棚子内外的五十六人,你们被我们八个包围了。
“砰”的一声响,季桓之伏着的斜坡正对面五十步开外的一名校尉脑袋一仰,旋即侧倒过去,从他旁边弟兄的表现来看,此人是面门中弹,估计是救不活了。
“敌人有火铳!”
另一名校尉刚说完,就又被一枪撂倒。
棚子内外的众人,因为手上只有短兵,即便是只面对一杆火铳,也算遭遇压倒性的火力压制,如果干巴巴地守着,怕是要被人一枪一枪地全解决了。于是他们合计一番,决定仗着人数优势,朝火铳发射的方向一气杀将出来。
季桓之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所在位置冲来,连忙揣起手铳,扭头猫腰逃跑。
而趁此机会,源胜卿等七人从左右两路包抄,先是溜进棚子里把篝火给踩灭了,然后才杀向五十几人所组成的散阵菊花,挥刀屠戮。
锦衣卫是皇家亲卫不假,但问题是这帮货是在镇抚司坐机关的多,除此之外做的最勤的事情就是抓人、然后在诏狱拷打犯人,别指望他们能有什么杀阵的经验,SM经验倒挺多。尤其是作为领导的“太保”们,多是招呼手下围在自己身边重重保护,拿着刀的手都在颤抖。那些校尉、力士们反倒苦了,拼死保护上司,纵然有真功夫,却敌不过几个杀人无数、有着相当丰富经验的剑豪们,一个个都撑不过十合,被接连斩首。
而季桓之则在同僚们注意力转向从屁股后面杀出来的几个人时,再次回头发射火铳,形成冷热夹击之势。
在迅猛的攻势逼迫下,指挥使史世用终于丢了刀,举起两手大叫着:“投降啦,投降啦!”
即便是不懂外语的人,也应当明白史世用的行为是什么含义。伊藤一刀斋和柳生宗严等人都止住刀了,反倒是明明本身是大明人的源胜卿仿佛杀红了眼,仍在残杀着丢下武器的俘虏。
“停、停!他们已经放下武器了!”柳生宗严冲过去,死死拽住了源胜卿,才让这个好像化作鬼神一样的勇悍老者停止杀戮。
“你疯了吗?”柳生宗严呵斥道。
源胜卿拄着刀喘着粗气,过了许久,两眼中的红光才慢慢消退。
直到这时,季桓之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装模作样地问柳生宗严等人:“几位辛苦了,山贼可是全数解决了?”
胳膊上中了一刀,此时正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孔定邦听出这人音色颇为熟悉,斗胆抬起头一看:“咦,季千户?”
季桓之故意转过头俯身问:“咦,孔副千户?”
孔定邦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猛然间觉得此人两眼深不见底,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摄津国(摂津国、せっつのくに、SETTUNOKUNI):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属京畿区域,为五畿之一,又称摄州。摄津国的领域大约包含现在的大阪市(鹤见区、生野区、平野区、东住吉区各区的一部份除外)、堺市的北部、北摄地域、神戸市的须磨区以东(北区淡河町除外)。在现今的日本,大阪府、兵库县等地仍存在以摄津为地名或车站名,如大阪高速铁道的摄津站(摂津駅)、南摄津站(南摂津駅),JR京都线的摄津富田站(摂津富田駅)与JR神户线的摄津本山站(摂津本山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