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季桓之一直在琢磨着刺客留下的“双鱼在侧”四个字的涵义,不经意间冷落了蒋潇潇,惹得对方又开始了生闷气。晚上两人背对而眠,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蒋潇潇洗漱完毕,就叫了辆马车去闹市口玉柳巷找她的姐姐王嫽,而季桓之则是步行去镇抚司衙门上班。
进了衙门,他就看见熊广泰依然是老样子,让椅子后面两条腿着地,身体往后一仰靠着墙,两脚跷在桌面上,手里拿着本《水浒全传》用以消遣,看到妙处,还面露别样的微笑。看来他尚并不知道大哥三弟遭人袭击一事。
季桓之不明白看水浒还能乐成这样,难免要问:“熊二哥,这么用功啊?”
熊广泰看得入神,没听见他说话。
于是季桓之走过去,又因为熊广泰的位置挑得特别好,两面是墙一面是桌子,只有左手边有空间,他只好站到熊广泰身边勾过脑袋观瞧,定睛一看——
哟,满页的春宫。
这哪儿是水浒啊,分明就是禁毁小说加了个水浒的封面。
“熊二哥,你还看绣像本的呐?”
“啊——”熊广泰这才注意到有人在蹭白书看,连忙合上那本《玉蒲团之国色天香》。待看清旁边人是季桓之后,他清清嗓子道:“是啊,绣像本的三国,一套得六十文钱。”
“我怎么不知道,三国里还有位‘乌将军’呢?”
“那自然是南蛮王孟获的手下了。”
“喔——”季桓之了然道:“我总算弄明白了,水泊梁山不是在山东,而是在云南。”
熊广泰倍感疑惑,直到看见手上小说封皮上的“水浒”二字,方觉自己出糗。不过无所谓了,都是小事、小事。况且谁还没点精神需求,这书就算丢给道学先生去,也绝对是当面唾弃,背后躲在被窝里瞧瞧翻阅、仔细研读。
熊广泰嘿嘿一笑,道:“可别把我手里的这本书当做俗物看待,据传此书作者是个干过公差、混过江湖、当过道士的世外高人。”
“谁告诉你的?”
“他自己写着的,你瞧。”熊广泰小心翼翼地翻到小说的序,指着其中一列说。
季桓之扫了一眼,轻蔑道:“他自己写的算什么,反正没有人看见,他就算说自己在越南当过国王也没人管。”
见季桓之不相信自己所说,熊广泰有些不悦道:“你到底年轻,有许多东西不知道。此书作者极乐道人,世上的确曾有这么一号人物。大约六十年前,曾有一书生未央生发宏愿要作世间第一个才子,娶天下第一位佳人,在娶了佳人玉香后,不满道学家丈人的管束,出门游学,发誓嫖尽天下美色。为了勾引女人。他请游方道人用驴的家伙给自己改造,而那名游方道士正是我手上这本书的作者极乐道人。他在书中写着,天底下有一本秘籍,名为《玉华宝鉴》,专门教授人魅惑及制作魅惑药物之法,照此秘籍修炼,可学会采阴补阳、或是采阳补阴,练到九重之后,甚至可幻化男女,自由吸取童男童女的精气,令自己的内功突飞猛进,并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越说越玄。”对于小说里的内容,季桓之是不相信的。还幻化男女?人是人,又不是六畜,还能玩牝鸡司晨吗?
而熊广泰则表示:“天底下的事儿,说不清楚的多了去了,如果凡事都习惯性地用常理推断,一旦遇到一两件超乎常识的事情,你又该如何处理?”
熊广泰的这句话倒给季桓之提了个醒:凡事都习惯性地用常理推断,一旦遇到超出常理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那么显然,刺客留下手书,也不应用常理来解释。
正常情况下,刺客行事,务必追求干净利落,决不能拖泥带水,当然是完成了任务立刻收工跑路。而此次案件有两个明显的疑点,其一、刺客并没有痛下杀手或者本意并不打算杀人。庞明星说过,无名刺客过去作案,从来没有幸存者、也没有目击者,如果刺客真的还按照以往的规矩办事,朱后山怎么可能还活着?其二、就是刺客留书了,他是什么时候写下的四个字,是抵达朱后山住所之前、还是进书房之后?又是何时将纸张丢进一地的书页中的?
——不,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还是在于“双鱼在侧”四个字的含义。
“熊二哥,你可知道比较有名的鱼吗?”
“比较有名的鱼?”熊广泰将视线从小说上移开,一脸的茫然。
“或者说名字里带鱼的人、或者事物。”
“我知道鱼玄机。”鱼玄机可被不少化名作者写进过情色小说里,熊广泰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那是唐朝的,我问的是现在的。”
“现在的?那我就不清楚了。”
季桓之觉得自己可能问错了人,不过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问:“除了人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名字带‘鱼’字的,甚至是地方都可以——”他猛地开窍一般叫道:“对,就是地方!”
熊广泰想了想道:“带‘鱼’字的地方?容我想想……那个,不是有两条胡同嘛,一条叫乾鱼胡同、一条叫金鱼胡同。”
“乾鱼胡同、金鱼胡同!在哪儿?”
“就是那边——”熊广泰说:“京师内城的东一片,皇城的东安门知道吧?沿着东安门大街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金鱼胡同,金鱼胡同的北边,隔一条小巷,就是乾鱼胡同,两条胡同都算在澄清坊里的。”
季桓之恍然顿悟,叹一声:“原来如此!”
双鱼在侧的意思是说,派刺客去朱后山住所夺画的人,就身在乾鱼胡同和金鱼胡同之间的小巷里!
“庞明星!”
“季千户叫我?”
熊广泰不知季桓之打算做什么,便问:“你刚来衙门又要干嘛去啊?早跟你说了,迟到可以,早退就是态度问题了,若是让史同知、苗佥事他们看见了多不好。”
这回季桓之没有以回家拿东西为借口早退了,而是大张旗鼓,召集人马办事——当然按照他手下的数量,能召集到的仅有一人。而既然熊广泰问起了,那就不妨把他也拉上。对,就这么办!
于是季桓之扬起嘴角,面露奇怪的笑容道:“带上你的弟兄,我们要去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