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之和熊广泰带了七八个校尉、力士赶去了澄清坊,找到乾鱼胡同和金鱼胡同之间的那条巷子,季桓之叫熊广泰的人守在巷子的两头蛰伏固守,一旦有情况,立刻行动。
而熊广泰自打跟他出来到现在,都一直很困惑:“你让我带着人跟你到这边来是做什么,守在这条巷子的两端又有什么讲究?你说带我来立功,立的又是什么功?”季桓之等东口的校尉力士们也埋伏完毕,方才站在十字路口边上,告诉熊广泰:“如果我所料未错,天极教的大头领,就在这条巷子里的某一处民居中潜伏。”
熊广泰吃惊不已,并有些不相信:“你敢肯定?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你清楚是哪一家吗?”
季桓之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其实他的内心也并不是十分肯定,但往往一瞬间的感觉总是精准无比,他就搏这一把。只是巷子里左右两边有好几十户人家,其中也不乏在京师任职的官吏,若是一个个进去盘问搜查,一不方便,二万一惊动了真正的目标,反倒保不准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先等等,容我想一想。”
季桓之寻思的当儿,有一辆马车借过,钻进了巷子,稍稍干扰了一下他的思绪。他一边考虑寻找目标的办法,一边顺眼看着前面驶入巷子的马车。那马车往里走了一段,然后靠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人,走到马车车厢门帘对着的一处小院的门,两重一轻地叩着。院门很快打开,从里面又出来两个汉子,将车厢里的一只大口袋抬了进去。
“你想出来没有啊?”熊广泰见季桓之出神地也不知看向哪儿,就粗声问了一句。
“呣——”季桓之一晃神的工夫,他目力所及范围内的那辆马车就继续朝前驶走了。
“不对。”季桓之兀自叫了一声。
“什么不对?”熊广泰不解。
季桓之指着前面驶走的马车道:“方才车上下来一人,敲门两重一轻,很像是刻意的。”
“人家敲门你也管,这还分刻意不刻意的吗?”熊广泰不以为然。
“过去你们办案,遇到潜伪窥私的人,他们要与同伙见面的时候,难道会随意敲门吗?”
“有问题!”经这么一提醒,熊广泰顿时警觉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踮起脚尖,又轻又快地摸到了先前马车停留的房子前。季桓之走到门口,两重一轻地叩响了房门。过不了多久,房门吱呀打开一道缝隙,一个汉子探出脑袋,看见门外的人面孔陌生,连忙要关门。然而季桓之一脚猛踹,将门蹬得大开,汉子仰头栽倒。熊广泰趁势闯入,拔出佩刀站在天井中大喝:“锦衣卫办案,任何人都不要乱动,否则以有罪论处!”
咣当一声,一把屠宰刀落地,院内的数人都呆若木鸡,唯有一头刚从麻袋里拖出来,被捆住四蹄的香猪仍在哼唧。
季桓之手里拿着簧轮手枪,随时准备开火,然而很快他就发觉环境不太对劲了。他与熊广泰伫立许久,又环顾四周一圈,小声讨论几句,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们弄错了。
而院里人的哭诉告饶声,也证实了这一点:
“二位大人,小人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最近丢了营生,没了银子,弟兄们都饿坏了,小半个月不见荤腥,这才斗胆从杀猪的王老二家里偷了一头不算太大的香猪。还望二位大人恕罪!”
熊广泰大感扫兴,将刀收回鞘里,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短促并突然停止的尖叫传入他耳中,令他再度提起了精神。
季桓之也听到了那一声尖叫,他很快作出判断:“是东边隔两家的位置。”
二人连忙出了院子,又到了往东第三户人家,重重地捶起了两扇大门。但敲了许久,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院里有人,听见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要过来看一眼,然而叩门叩了这么久,里头还没人出来开门,那就一定有鬼。
很快熊广泰发现,院门似乎被从里面牢牢闩住了,那不必说,院里一定有人在。
“退后一点。”季桓之说着,手已按在柄头刻有一朵鲜艳的枯枝牡丹的刀柄上了。
随着地白刃黑,华贵不凡的刀身出鞘,熊广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季桓之也没想过,自己头一次动用谷雨刀,拿来献祭不是人、不是猪牛羊、更不是鸡鸭鹅,竟然只是一道门闩。
谷雨刀的刀尖插入门缝,用力往下一压,那木头门闩竟如软泥般整齐断裂。不过门闩下还有一道锁链,谷雨刀切割的势头已经到底,未能切断。于是季桓之抽回刀,拔出簧轮手枪,对准锁链扳动机关,一瞬间火星四溅,锁链就被打断。他与熊广泰两个一人一脚,将两扇门踹得大开,总算进得了这家院子。
然而这一次,就换他们呆若木鸡了。
两人刚走入天井里,就看见至少六个拿着各色武器的男女,正死死瞪着他们。院内的空气也好似凝固住了一样。
此时,那漆黑深邃、仿佛一眼根本看不到尽头的里屋门内发出一句:“到底是何人闯入?”
听到这一句,季桓之忍不住一个激灵,骨头几乎都要酥了,当然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说话人的声音。季桓之记得,上一次听到这个明亮又带着些许甜意的声音时,她说的是:“不要来救我。”
今天我来了,你也的确不需要我的救助——恐怕真正需要救助的是我自己吧。
院内的人听见屋里人问话,便答:“是两个锦衣卫,办掉吗?”
“找什么意啊,让我瞅瞅。”
季桓之和熊广泰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洞,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稍后,一名绝色女子走出,身上衣装蓝绿相间,又有金丝嵌在其中,真如那开屏孔雀一般,霞光万丈,闪耀夺目。此女在门口站定,院内男女齐声称呼一句“教主”。
那女子扫了眼闯入的两人,当看清其中一人面孔时,她嫣然一笑,低眉问候:“季千户,我们总算又见面了。”
而熊广泰见形势不妙,就打着哈哈道:“原来你们认识啊,那你们聊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告辞。”说罢,他转身就要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面前两扇大门訇然阖上,将他和季桓之关在了里面。愣了一阵,熊广泰才想起来将左手两根指头放进嘴里,要吹口哨招呼正在巷子两头待命的手下。但他刚打算吹哨子,一支短小的弩矢就刺进了他的手背,令他发出一声痛叫。
边鸿影也倒是挺会开玩笑:“弄坏了我的门闩和门锁就想一走了之?起码赔点钱再说吧?”
熊广泰还真的问了:“多少钱?”
边鸿影掩口失笑,,随即吩咐手下:“解决掉吧。”
熊广泰惊问一声:“什么?”就有三人向他齐攻而来。而他左手被弩矢射中,借不上力,只得单手持刀应对。双拳尚且难敌四手,单刀岂能应付三人。须臾之间,连兵刃相碰的声音都没有听见,他已被砍中三刀。
“熊二哥!”季桓之惊叫。
熊广泰保持着御敌的姿势一动不动,上衣陡然裂开三道口子,里面竟有了奇异的闪光。随后,他扭了扭脖子,将左手抬到嘴边,从容咬出了插在手背上的弩矢。原来自那一日遭遇张碧禛后,他也学朱后山,在里面衬了件软猬甲穿。他还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调侃:“就算穿了软猬甲被砍一下,还是挺疼的。”
有一名天极教众手持一杆五尺长的兵器,顶端是近一尺长的三棱带钩尖刺,直扑熊广泰。
软猬甲可以抵御寻常的刀剑劈砍,但遇到能够破甲的武器就不灵了。
季桓之看见此人所使兵器长而吓人,知道熊广泰无法抵御,立刻朝这教众开火。枪口的火光一闪,硝烟弥漫,待烟雾稍稍散去一些,就见那教众扑地不起,身下洇了一滩鲜血。
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再快也没有火铳快,也不看看什么年代了。
季桓之击毙一人,迅速将两发弹药打空的的簧轮手枪插回,再拔出另一把,直指边鸿影,道:“边教主,叫你的教徒乖乖投降,然后一起跟我们走,否则季某取你性命,都无需一弹指的工夫。”
直到这时,熊广泰才明白,季桓之这小子是真的带自己来立大功的。惹得京师各卫提心吊胆、彻夜不能安寝的天极教教主,竟然就是眼前的绝色女子。
面对火器,边鸿影毫不惊慌,反而微笑道:“你我总归有一段情缘,你何必如此相逼呢?”
季桓之表情严肃:“我险些被你祸害了全部的身家性命,现在终于找到了你,又怎么可能和你谈感情?”
“终于找到我?”边鸿影摇摇头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麻烦,本来我就打算吩咐人找你去的。”
季桓之满腹狐疑:“找我?”
边鸿影的笑容里居然完全看不出半点恶意:“是啊,找你。”
而接下来,季桓之将被迫放下手中的武器。
【注】明代京师各坊
正阳门内皇城左右:
南董坊,澄清坊
明照坊,保大坊
仁寿坊,大时雍坊
小时雍坊,安富坊
积庆坊
东城:范围崇文门内,街东到城墙
明时坊,黄华坊,思成坊,南居贤坊,北居贤坊
西城:范围宣武门内,西至城墙
阜财坊,咸宜坊,鸣玉坊,日中坊,金城坊,河槽西,草天宫西
南城:正东坊,正西坊,正南坊,崇北坊,崇南坊,宣北坊,宣南坊,白纸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