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后山听着季桓之好像全都看见了一样所进行的流畅叙述,心中也难免充满了困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季桓之暂时止言,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意思是:我推断出来的。
朱后山眉头微微一紧,他此刻感觉到,眼前的这小子远比自己过去认识的还要难测。他由于一些个人的经历,自然是相信季桓之的推理,但现在的问题是:“人证已死,如何证明在长安右门被杀的旗手卫是白莲教教众?”
谈及这个问题,季桓之显得颇为轻松:“阮千户和九弦都是服毒而亡,那么必能能从尸体上查出中毒的迹象。”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会儿我倒想问一问,旗手卫的制式物品中,有没有毒药这样东西呢?”
朱后山豁然开朗:皇城禁卫配备的各类物品中,怎么可能有毒药?而阮千户他随身带着毒药又是干嘛的?这么明显的疑点——
“我们都察院当然不会视而不见的。”商蓉的跟上了他们二人的思维,便很自然地接出了这一句话。
“至于潞王侍姬边氏,原本是抚顺良家女,被白莲教挟持,充作圣女、无生老母降世,原本已经被我救出,却不料护法九弦伪装为侍女,与其教中头目设计,将其再度掠走,并将数罪嫁祸——”从出了刑部大牢到现在不超过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季桓之竟已组织出了脱罪说辞。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自己从事情当中脱离出来。很可惜,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明白。季桓之暗暗自嘲。如果真这么想的话,或许上次驿馆案还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对于季桓之的说辞,商蓉态度冷淡,只表示:“你说的这些可以作为供词,但真实性如何,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进行验证。你说是吗,朱千户?”
“嗯?”朱后山不清楚商蓉怎么突然问自己,但下一瞬就明白了,并点了点头。
季桓之瞥了眼朱后山,不可思议的神情从脸上一掠而过。
目前外人是无法理解这三个人的交流的,其中就包括诏狱内的校尉。
“三位大人,你们在谈什么?”
“用不着你管。”朱千户转向校尉,吩咐道:“你只管叫仵作过来给这个已经死去的女犯验尸,将所验结果如实详细记录,誊抄三份,一份镇抚司自留、一份送往三法司、另外一份……留着给皇帝看。”
“啊——给皇帝看?”年轻的校尉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说刚才长安右门有人点炮,炸死了好些卫士。幸好镇抚司离得近,讹传的程度还很小,目前传到兵部的说法已经变成了蒙古人攻打京师,兵部尚书石星大人都准备拿出家中珍藏宝剑,登城御敌了。
朱后山说留一份验尸报告给皇帝看也并不是信口胡说,万历皇帝朱翊钧尽管不上朝,但还是管事的。长安右门有人拿炮杀死旗手卫士兵,这么大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宫内。
“何人所为?”
隔着一道门,皇帝的声音传到了跪在外面的一名羽林前卫军百户的耳中。
羽林前卫百户战战兢兢道:“回皇上,事发突然,属下只是急忙命人关闭右门,并未看清是何人所为,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沉默稍许,说了声:“做得好。”
羽林卫士就是负责护卫皇帝的,第一时间规避风险就是最正确的反应,查案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负责,因此皇帝才对这名百户表达了赞赏。
“下去吧。”
“是。”
“等一下。”
“皇上又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东厂,传朕口谕,命厂卫即刻彻查今日之事。”
“遵命。”
羽林前卫百户领命,立刻往东华门赶去,稍后便到了东缉事厂。其实东厂在宫内的设置也不过就相当于是现在的一个机关,里面长年也就几个大太监闲的没事没事喝喝茶吹吹牛消磨时光,这种混日子的习气跟镇抚司衙门也差不多,整个机关里只有守门的两个领班算是正儿八经练过的高手,因为东厂的掌班、领班和司房等职位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从锦衣卫抽调的。
羽林百户称带着皇上口谕进入东厂,刚走进去就看见一副巨大的岳飞画像,据称这是东厂的前辈们为了提醒手下的缇骑办案毋枉毋纵所设置的。
“皇上口谕。”百户这么说着,但看见屋里坐着的几个大太监,却本能地想要下跪。
“站着讲。”其中一个连眉毛都白了的太监提醒他。同时几名太监也纷纷离座,毕恭毕敬。
“喔——”百户额头渗出一层汗,意识到自己差点搞坏了规矩,这才昂首转达皇帝命厂卫彻查长安右门旗手卫遇袭一事的口谕。等口谕传达完,双方就立即转换了姿态。
“今个儿长安右门那边好像是有点不太寻常的动静。”
“没想到竟是旗手卫出了事。”
几名宦官议论起来。讨论到最后,他们面朝那名白眉太监,问:“厂公,您看怎么办?”
那白眉太监正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宦官,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吕全忠。理论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最大,但通常提督东厂的都是司礼监里排第二的秉笔太监,因此谁才是实际上太监中的佼佼者,关键看厂公的位置是谁坐着。
“你先下去吧。”吕全忠先遣走那名羽林前卫百户,而后对其余太监、少监道:“上一次的事情,皇上并未怪罪咱们跟内阁的那些人走得太近,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摆明是放了咱家一马。这一回交待给咱们的事情,可千万一定要办好了。”
其余宦官莫不点头称是。
接着,几人拟定了初步的计划,并即刻派人着手去办。什么,派人?废话,公公们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来东厂签到,然后坐机关喝茶,一坐就是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的,还要讨论各种各样的国家大计,办事的自然得是手下人。没办法,这个世界上,干的最多的人,活得最累,公公们的确辛苦了。
所谓“厂卫”,指的就是东厂和锦衣卫,而且东厂在锦衣卫之前,这也表明,在某种意义上,锦衣卫也算是东厂的手下,派人办事所派的人里,就包含两镇抚司。而因为此次是皇帝亲自下令彻查案件,所以这回就连负责疏通沟渠事务的街道房都指挥使李如桢都被叫过来一同办案了。
话说李如桢去年还只是指挥同知,今年就升到都指挥使了。没办法,谁叫那几个阁臣做事欠考虑,联合东厂想要用物理超度的方式搞倒李家,整出个驿馆案来,这位连自己具体职务都弄不清楚的李家老三只能被迫升官了。
很快,东厂和锦衣卫的高层,就了解到了事情是与白莲教有关。
白莲教竟然都能混进皇家上十二卫里头了,朝野内外无不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