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
申府后院,一人吹奏竹笛,一人唱着《牡丹亭·惊梦》中的山坡羊,但要唱到“传”字时,却突然停住了。因为唱曲的人听到了异样的动静。
“姐姐怎么不唱了?”寇小雯放下竹笛,问寇小罗。
寇小罗仅仅摆摆手,示意妹妹暂时回避。等后院就只有她一个人后,她才说:“不用藏了,季千户请出来吧。”
话音落地,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季桓之才从花圃里站起来。
“嚯——”寇小罗笑问:“季千户干什么去了?若是杀人放火,也不能往申府里跑啊,连累了我们家大人怎么办?”
季桓之气喘吁吁:“放火到没有,但杀了个人。”
“锦衣卫杀的人数不胜数,季千户不过杀了一个,何必如此慌慌张张,还躲到申府里来。”
“我不是来躲避的,而是向你讨样东西。”
“什么东西?”
“精炼绿矾油。”
在公元唐高宗时,炼丹家孤刚子在其所著《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九中就记载着“炼石胆取精华法”,即干馏石胆(胆矾)而获得稀硫酸。而精炼绿矾油,则是指能够迅速腐蚀皮肉组织的提纯后的浓硫酸。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再说那东西你们镇抚司没有吗?”寇小罗心里生疑。
季桓之只能告诉她:“都察院的女巡检商蓉被我杀了。”他走上前两步,左肋的疼痛令他面目狰狞。
寇小罗好一会儿才合上嘴巴,说:“幸好我们申大人不在家,跟我来。”
季桓之随寇小罗进了屋,用特制的粉末冲热水洗脸擦衣服,清除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然后又接过寇小罗从床底箱子里翻出来给他的一只挺大的瓷瓶。
“里面装的是化尸绿矾油,不注意手上沾一点就直接烧到骨头里,你的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了解。”
“另外省着点用,早去早回。”
“一定。”季桓之小心翼翼地将一瓶绿矾油揣进怀里,跳上屋顶离去了。
和内行人讲话就是轻松简洁。季桓之拿着绿矾油,赶回之前与商蓉血战的房子屋顶,找到尸身,倒了点绿矾油上去,尸体开始被腐蚀,并散发出浓烈的刺激性气味,而且很快,尸身和衣服就不知道化成了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滩印渍留在屋顶。办完了这一切,季桓之长出一口气,重新揣好瓶子,带上属于他的战利品绝世棠溪剑放心离去。
然而他忘记了一件事:商蓉的脑袋滚进了下面人家的院子,并没有用绿矾油处理掉。
人的一生要忘记成千上万件事情,偶尔忘掉一两件重要的事,也很正常嘛。
而当季桓之忙活完,将剩下的绿矾油还给寇小罗,再偷偷出了商府去往崇北坊朱后山住所时,已经早过了晌午,熊广泰早去了明时坊解小月家,宅子里只有朱后山李蜜及二人的连话还不会说的儿子朱载堪。
“大哥、三姐。”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李蜜的语气既有责备、又有担心。
“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我已经解决了。”季桓之说着,将一柄剑倚着墙壁放好了。
“这是哪里来的?”朱后山走过来拿起剑拔出一段,待看见剑身上的铭文,他又立刻将剑插了回去,并问:“你管这叫小意外?”
“嗯——”季桓之答应中还夹杂着痛苦的声音。百窍玲珑心虽能修复伤口,却不能消除疼痛。季桓之也正要和二人说起神异的事。“三姐说玲珑心、鳌心等宝珠是宋代时的万羽堂首任总堂主在神农架里找到的,这些东西的确不是现世应该有的东西。”他从脖子上取下装有小口袋,拿出百窍玲珑心时,百窍玲珑心的内珠又可以活动了,显然另一枚被收纳进去的宝珠也已经消耗掉了。而后季桓之又撩起上衣,露出右肋和背身对应位置的两道新疤,道:“今日我刚一受伤,就因宝珠立刻愈合,险些拔不出插在身上的剑。这一次伤愈的速度要比在河南快得多,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李蜜问。
“它是不是越接近某个地方,起效就越明显?”
这句话提醒了李蜜:“你的意思是说,神异宝珠与某些风水奇特的地方会产生奇妙的共鸣?我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光是我,万羽堂四百年,也从来没有人想到过。”
“这也不奇怪,”季桓之道,“想要通过试验找到能与宝珠产生感应的地方,不光要消耗大量宝珠,还得专门捅自己一刀什么的,相当不现实。”
朱后山说:“别管那些现实不现实的了,现在最为现实的两件事,一件事是你杀了商蓉,往后怎么办?”李蜜万分惊愕:“你杀了商蓉?”
季桓之点头道:“放心,我已经用绿矾油销毁了尸体。另外这把剑就是她的佩剑绝世棠溪,三姐找机会让来希文带去苏州,收藏在元家大院的兵器阁里吧。”绝世棠溪剑目前也只能收藏,不怕剑圣商绪来找麻烦就尽管带在身上吧。
朱后山提着剑,准备先找个好地方藏起来,走过李蜜身边的时候,襁褓里的朱载堪伸出一只小手像是想抓住绝世棠溪剑,小脸上还绽露着欣喜神色。
季桓之看着三姐怀中的婴孩,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院门又被敲响,同样和季桓之来时一样相当急促,没了节奏。季桓之见大哥三姐腾不开手,就过去开门——
“老庞?”
“季千户?”
原来是庞明星出去追杀信使,几乎是顷刻间完成任务缴获信件,瞬息返还。别看他上了年纪,有些时候还是挺靠得住的。
庞明星进屋后,四人立刻围桌研究信件。通过阅读信件内容,他们大概了解到,首先苗御鸿这封信是寄往扬州的,也就是说苗御鸿尚不知道边鸿影已经离了扬州,这证明他们的战略欺骗是有效果的;其次,苗御鸿在信上说,皇上至今仍昏迷不醒——
看到这,朱后山立刻问庞明星:“你不是说前几天皇上恢复了吗?”
李蜜替老庞答了:“他只是一个普通当差的,还不是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了。所谓皇上已经恢复,恐怕只是抚慰人的话。”
继续看信,苗御鸿说皇上昏迷不醒,宫中上下焦急慌忙,兼李如松上月阵亡,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我已通土蛮部,当率众聚集于北京城外……末了还有一段话:偃武修文,紫薇星明。匹夫有责,一言为君。颂曰:无王无帝定乾坤,来自田间第一人。好把旧书多读到,义言一出见英明。古人诚不欺我。
朱后山和季桓之都不明白最后一段是什么意思。
而李蜜告诉他们:“最后一段是唐人李淳风、袁天罡所著《推背图》第四十七象。来自田间第一人,苗御鸿的苗字是田间一人,看来他自以为是真龙下天堂,想要自己当帝王。”
“原来如此!”季桓之顿觉茅塞顿开,道:“过去一直不明白边鸿影明明是个女人,却为什么总想要谋逆,从古到今,女帝王不过武则天一人而已。原来她是一直帮着这个相好的,而她自己想母仪天下、做皇后。”
朱后山闻言不发一声,但脸色就像是一块铁,难看至极。
季桓之说:“如今虽然知道了他们的企图,也掌握了大量证据,但仍然不宜莽撞行事。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李蜜与庞明星问。
“就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寄给边鸿影。”
“有道理,但问题是她早离开了扬州,也不知道去往何处,怎么寄给她?”
“眼下,她应当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季桓之胸有成竹地说。
“哪里?”李蜜问。
“我们几年前去过。”
“喔——”李蜜恍然。
那个地方是眼下边鸿影唯一可以栖身并且藏身的地方了,那就是河南卫辉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