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安仁殿。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暮春三月。
此日春光明媚,李治起了个大早,刚刚洗漱完毕,还未及用早膳,就见赵德全一溜小跑地来到安仁殿,说父皇紧急召见他。李治立刻预感到有好事在等着自己,却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赶紧跟着赵德全来到了甘露殿。
一迈进殿门,便见殿中只有父皇和舅父二人,李治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果不其然,见过礼后,父皇便拍了拍御榻,让他过去坐。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待遇。在李治印象中,所有皇子里面,似乎只有四哥李泰享受过这种特殊待遇。
“雉奴啊,你可知道,方才朕和你舅父在谈论什么?”李世民道。
李治摇摇头。
他的眼神看上去既单纯又清澈。
“我们在商量,打算立你为太子。”
李世民的口气很平淡,但这句话的分量却无疑重于泰山。尽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可李治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掠过一阵狂喜。
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有弹丸”的游戏玩了这么久,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愚人之道阳,圣人之道阴。
这个外表仁弱、实则深谙权谋之术的晋王李治,终于笑到了最后。
不过,狂喜仅止于内心。此刻李治脸上的表情是惊诧和惶惑:“父皇,儿臣才十六岁,且一无所长,才学也比不上诸位皇兄,怎……怎能担此大任?”
李世民摇头苦笑:“承乾悖逆,青雀凶险,恪儿徇私,还有你其他那几个大哥,也都不成器,皆不堪为我大唐储君。你既是嫡子,又一向仁孝,怎么就不能当太子?况且十六岁也不小了,朕便是在你这个年纪开始驰骋沙场的,所以你要跟朕学学,拿出当仁不让的气魄,切不可妄自菲薄。”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李治还是一副乖乖儿的模样。
李世民见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长孙无忌道:“这事就这么定了,立晋?王。”
长孙无忌大喜,遂深长一揖:“陛下圣明,臣恭奉圣诏!”
“雉奴,”李世民又道,“朕做此决定,离不开你舅父的大力举荐,你还不赶快拜谢?”
李治赶紧从榻上起身,跪地叩首:“雉奴叩谢舅父!”
长孙无忌笑得合不拢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说着便把李治扶了起来。
李世民想着什么,忽然面露忧色:“明日朝会,朕若宣布此事,不知满朝文武会做何感想?”
“陛下勿忧!”长孙无忌忙道,“晋王仁孝,天下久已归心,百官必会拥戴。即或有一二异议者,亦属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臣以为不足为虑。”
李世民俯首沉吟,许久才道:“但愿如此吧。”
李治暗暗与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个眼色。
一切尽在不言中。
长安普宁坊,李世勣宅。
初更时分,一轮上弦月斜挂天边,显得清冷而寂寥。
李世勣了无睡意,便披了一件单衣,信步来到了后花园中。
屈指算来,李世勣被勒归私邸已经一月有余了。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夜夜失眠,一是思念失踪的萧君默,二是牵挂牢中的桓蝶衣。
萧君默那天坠崖之后,皇帝命禁军在崖底和附近山林搜索多日,后来又数次扩大了搜索范围,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尽管李世勣也知道,萧君默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只要一天没找到尸体,他就会一天心存希望。
桓蝶衣被捕后关进了大理寺狱。李世勣因遭软禁,无法探监,便给多位平素交好的朝中同僚去信,请他们代为探望,不料所有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没一个人给他回音。李世勣索性直接致信大理寺卿,请他通融,告知桓蝶衣、罗彪二人近况。大理寺卿倒是很快就回信了,却只写了“爱莫能助”四个字,令他哭笑不得。
李世勣自从归唐之后便平步青云,深受皇帝倚重,所以满朝文武都争相与他结交,岂料今日一失势,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可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无可奈何之下,李世勣只能每日枯坐府中,或仰天长叹,或扼腕神伤……
时值暮春,满园的桃花梨花已过了最绚烂的花季,夜风拂过,片片花瓣纷纷飘落。李世勣负手站在一棵桃树下,望着风中飞舞的花瓣,怔怔出神。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李世勣戎马半生,听力十分敏锐,立刻听出这是有人翻墙落地的声音,遂眸光一凝,头也不回道:“何方朋友,竟敢夜闯私宅?!”
一个身影沿着墙根的暗处走了过来,在他身后一丈开外停住。
“俯挥素波,仰掇芳兰。”此人悠悠道。
李世勣一震,猛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百感交集的神色。
那人又往前迈了一步,萧君默的脸便从暗处露了出来,面带笑容道:“师傅,我好歹也是盟主,您总得给个面子,把切口对一下吧?”
李世勣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尚想嘉客,希风永叹。”
萧君默一笑,煞有介事地拱拱手:“多谢素波先生,没忘了本盟规矩。”
李世勣就是素波。
他就是东晋行参军徐丰之的九世孙,而这首精短的四言诗正是徐丰之在兰亭会上所作。
李世勣原名徐世勣,祖籍曹州,后迁居滑州,家境富裕,与其父徐盖都是乐善好施、仗义疏财之人。隋朝大业末年,天下大乱,徐氏父子奉智永之命,率素波舵投奔瓦岗。出于天刑盟的一贯规矩和智永的某种考虑,素波舵与魏徵的临川舵虽然同在瓦岗,但彼此并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武德元年,魏徵随李密降唐,智永又出于“分散潜伏”的考虑,命徐世勣暂不归唐,仍旧镇守黎阳。
武德二年,唐高祖李渊为了笼络徐世勣,不仅许以高官显爵,且赐皇姓“李”。徐世勣在征得智永的同意后,暂时接受了李唐的招揽,从此改名李世勣。不久,其父徐盖在一次战役中被窦建德所俘,难以行使舵主职权,智永遂命李世勣接任素波舵主,其后又命他率部归附窦建德。
当时,窦建德在河北一带深得人心,智永也对其寄予了一定希望,故命李世勣全力辅佐他。然而,窦建德对李世勣却始终有所提防,故一直将徐盖软禁,扣为人质。李世勣便向智永建议,救出父亲一起归唐,但智永考虑到李唐一方已潜伏了几个分舵,而窦建德这边只有一个素波舵,便从大局出发否决了他的提议。
面对忠孝难以两全的困局,李世勣不得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表面上仍奉智永之命,暗中却一直在策划刺杀窦建德,救出父亲。不料尚未行动,计划便泄露了,李世勣被迫仅带数十骑叛离窦建德,正式归顺唐朝。
对此,智永自然大为不悦,遂亲自潜入长安,当面斥责李世勣。
李世勣当时年少气盛,加之其父仍在窦建德手中,气不打一处来,便极力抗辩。智永大怒,当场表示要撤掉李世勣的舵主之职,而李世勣则毫不示弱,表示悉听尊便。双方就此翻脸,不欢而散。其后,智永便疏远了李世勣,再没起用过素波舵。李世勣也乐得自在,遂一心一意辅佐李唐征战天下。
武德四年,李世勣随李世民在虎牢关和洛阳一举击败了窦建德和王世充,其父徐盖得以归唐。此后,随着南梁萧铣的覆灭,李唐统一天下的形势渐趋明朗,智永虽然转变了态度,但依旧冷落李世勣,仿佛素波舵根本不存在。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前夜,李世民暗中派人拉拢李世勣,劝其一起对付太子。可李世勣知道智永属意太子,遂婉拒李世民,保持中立。政变爆发后,李世民大获全胜,智永看出李世民具备明君潜质,便对各分舵下达了“沉睡”指令,其中自然也包括早已被打入“冷宫”的李世勣和素波舵。
李世民上位后,以不计前嫌的宽容姿态接纳了曾经的反对派和中立派,所以魏徵、李世勣也相继受到重用,在贞观一朝中平步青云,渐渐跻身高位。
由于李世勣早在武德二年便与智永产生了隔阂,且从此以后就被边缘化了,所以他对于天刑盟并没有多少感情,更谈不上忠贞。换言之,自从归唐之后,李世勣便完全把自己视为大唐的臣子,有意无意地淡忘了天刑盟的身份。因此,当去年辩才一案爆发,李世民极力要破解《兰亭序》之谜的时候,李世勣便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不仅无意帮助辩才和天刑盟,且出于对大唐社稷和李世民的忠心,还不遗余力地履行着玄甲卫大将军的职责。
当然,李世勣敢这么做,前提是他认为自己早就被智永撤职了,已经不能算是天刑盟之人。此外,他对天刑盟的核心机密也了解甚少,更不知道《兰亭序》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在他看来,即使有朝一日《兰亭序》之谜大白于天下,也不见得会牵扯到他头上。
今年正月,萧君默从齐州回京,把《兰亭序》真迹献给了皇帝,此后皇帝也没有任何怀疑他的迹象,李世勣越发认定自己是安全的。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已被智永写在了《兰亭序》的世系表上,并且没有因智永口头宣布撤职而划掉,因而让萧君默得以知悉。
萧君默回京后,考虑到时机未到,便没有马上揭破他的身份。
直到上元节前夕,萧君默径直走入他的值房,蓦然称呼他“素波先生”的时候,李世勣才大惊失色。
那天,萧君默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天刑盟盟主的身份。
李世勣愣怔良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阴沉沉地对萧君默道:“你小子就算当上盟主也与我无关,我早就不是天刑盟的人了!”
随后,李世勣也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萧君默。
萧君默闻言,也愣了一会儿,旋即笑道:“师傅,无论你跟前任盟主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作为现任盟主,都有权重启素波分舵。”
“少跟老子来这套!”李世勣一下踹翻了面前的书案,“当年智永都奈何我不得,你小子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也没想把您怎么样。”萧君默仍旧笑道,“我今天来,不过是想让师傅帮个小忙而已。”
“帮什么忙?”
“咱们玄甲卫的弟兄一年到头辛苦得要死,明日上元节,您就在衙署召集大伙聚宴,好好犒劳一下。”
李世勣不解,满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小子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萧君默随即把太子的政变计划和自己的一部分反制计划告诉了他,最后道:“太子这回来势汹汹,志在必得,您要是不出手,社稷就危险了。”
李世勣大为惊愕,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略为沉吟,道:“必须立刻向圣上禀报此事!”
“不可。此事牵涉太广,若要禀报,我无法自圆其说。”
李世勣恨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小子竟然一肚子权谋?!”
萧君默呵呵一笑:“师傅过奖了,徒儿肚子里要是没点货色,又怎么对得起玄甲卫这身甲冑?!”
李世勣既恼恨又无奈,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好抬起脚来,把已经翻倒在地的书案又踹了出去。
那天,就是这些不寻常的动静,引起了外面桓蝶衣的怀疑……
此刻,在这夜阑人静的花园中,当几乎没有生还希望的萧君默忽然出现在面前,李世勣内心的复杂情绪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
“你小子干吗不死了算了,又回来干什么?!”
最后,心中的千言万语就汇成了这句话。
萧君默挠挠头:“我舍不得师傅,也舍不得师妹。所以,暂时还不敢死。”
“你还有脸提你师妹?!”李世勣瞪着眼道,“我被你连累就算了,你可知蝶衣也被你害惨了?!”
“我知道,我知道……”萧君默满心愧疚,“师傅,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有办法救蝶衣,也有办法让您官复原职。”
“有办法?”李世勣大为惊诧,“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今夜便要入宫,面见圣上。”
“什么?”李世勣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你疯了?你可知圣上现在巴不得把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我知道。”萧君默苦笑,“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见他。一切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了结。”
“你想如何了结?”
萧君默苦笑不语。
“你小子可别犯傻。”李世勣急道,“你千万不能入宫,去了你就死定了!”
“师傅,时辰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萧君默尽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我向您保证,要不了多久,蝶衣便可安全回家。”
说完,也不等李世勣做出反应,萧君默便转身走入了黑暗中。
“站住!”李世勣沉声一喝。
萧君默顿住了脚步。
“你把话给我讲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君默无声地伫立了片刻,忽然纵身跃上墙头,瞬间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李世勣怔怔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深夜,太极宫万籁俱寂。
宫中响起二更梆子的时候,甘露殿的御书房仍然亮着灯火。
赵德全背着双手,在殿外的庭院里慢慢踱步。
皇帝又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研究王羲之的法帖了。每当这种时候,赵德全等一干侍从宦官就会被皇帝全都支到殿外,仿佛怕他们看到什么天大的秘密。如此一来,宦官们就苦了,既要陪皇帝熬夜,随时听候传唤,又得站在殿外喂蚊子,心里不免都有些牢骚。
这会儿,几个宦官就忍不住凑在一块嘀咕。赵德全远远望见,便重重地咳了一声,那些人慌忙散开,各自站回自己的位置。
赵德全转过身来,又见不远处有个宦官正直挺挺地站在一棵榆树下,好像在盯着他。
“喂,你是哪个殿的?”赵德全低声喝问。
那人却一动不动,就像根木头。
赵德全不悦:“杵那儿干吗?给我过来!”
那人终于动了,但却不是抬脚走过来,而是朝他招了招手。
赵德全顿时火起:“你个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说着便大步走了过去,准备好好教训这小子一番。可就在相距约一丈远的地方,赵德全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宦官”居然是萧君默!
“沂津先生,别来无恙。”萧君默满面笑容。
赵德全一惊,慌忙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走过来,把萧君默拉到了旁边的阴暗处,又惊又怒道:“你小子居然没死?!”
“先生这样就不厚道了,”萧君默仍旧笑道,“见到盟主不行礼倒也罢了,怎么能咒我死呢?”
“你……”赵德全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一肚子火,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早已不是天刑盟之人,你也别再来找我!你自己要死便死,何苦拉我当垫背!”
“唉,真是可惜啊!”萧君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堂堂一代名将桓温的后人,堂堂天刑盟沂津舵舵主,想当初也曾辅佐隋朝两代帝王开疆拓土、纵横沙场,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鼠辈,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赵德全原名桓克用,是东晋名将、一代权臣桓温的九世孙。北周年间,其父桓威是天刑盟安插在北朝的一个卧底,以军功拜上仪同,与杨坚交好。当时,北周宣帝宇文赟荒淫无道,而南朝皇帝陈叔宝同样沉迷酒色,是故天刑盟盟主智永对这两个皇帝都失望已极。他放眼天下,认为只有北周国丈、沉稳有谋的杨坚最有可能开创大业。而恰在此时,桓威也向他传递了一份重大情报,称杨坚已渐露代周自立之?心。
原本天刑盟自成立伊始便一直奉南朝正朔,但智永经过一番权衡,毅然改弦更张,向桓威下达了一道指令,命他全力辅佐杨坚登基并统一天下。不久,宇文赟病死,桓威便联合一帮重臣拥戴杨坚摄政,随后又参与平定尉迟迥叛乱,最后成功辅佐杨坚开创了隋朝,因佐命之功拜上大将军。
开皇八年,杨坚发兵五十余万,以晋王杨广为统帅,以贺若弼、韩擒虎、桓威等人为大将,对陈朝全面开战。在这场统一天下的战争中,桓威率水师攻九江,大破陈朝水师,此后又收降大批陈朝将领,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陈朝的数十座城池。
当时,桓威有意把年仅十余岁的桓克用带在身边,让他亲历了整个战役。陈朝覆灭后,桓威因功进位柱国,擢任荆州总管,不久又带着桓克用秘密拜见了智永盟?主。
开皇十七年,桂州俚民爆发叛乱,年方二十岁的桓克用随父出征,迅速将其平定。凯旋后,桓威进位上柱国,桓克用也官拜右御卫郎将,进入朝中任职,并博得了隋文帝杨坚和晋王杨广的赏识。
隋文帝杨坚虽有雄才大略,但生性刻薄猜忌。开皇后期,许多开国功臣相继获罪,桓威也没能逃过一劫,于开皇十九年被杨坚以谋反罪名斩首,家产抄没,妻儿流放。桓克用本来也在流放之列,因杨广出面求情而幸免,且保住了官职。
然而,一夜之间便家破人亡的桓克用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便找到智永,请求他动用天刑盟的力量推翻杨坚,为父亲报仇。
尽管智永对桓威的遭遇深感震惊和悲愤,可还是出于大局驳回了桓克用的请求。因为当时的隋朝天下已经在杨坚的治理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而几百年来饱受分裂和战乱之苦的百姓也终于过上了太平日子。换言之,王羲之当年梦寐以求的盛世理想,以及天刑盟历来秉承的“守护天下”的使命,已经在杨坚的手上达成了。在此情况下,智永怎么可能让桓克用为了一己私仇而再度扰乱天?下?!
是故,智永不仅驳回了他的请求,而且命令他继任沂津舵主,摒弃私仇,继续效忠隋朝。桓克用无奈,只能遵命。几年后,杨广夺嫡,继任太子;不久杨坚驾崩于仁寿宫,杨广登基;其后桓克用得到隋炀帝杨广重用,被擢升为左武卫将军。
杨广甫一登基,杨坚第五子,时任并州总管的汉王杨谅便在并州起兵反叛了。桓克用奉命出征,随宰相杨素挥师北上,历时不到两个月便平定了叛乱。大业元年,桓克用又奉命南下,征服了小国林邑。此后数年,桓克用数度征战四夷,辅佐杨广开疆拓土,屡立战功,官至右屯卫大将军,深得杨广倚重。
虽然在炀帝一朝官运亨通,但当年家破人亡的那幕惨剧却一刻也没有从桓克用的心上抹去。他只是迫于智永盟主的命令,并念及杨广的知遇之恩,才把这一巨大的创伤掩藏在了心底。大业中后期,好大喜功的杨广营建了一系列劳民伤财的大工程,并倾天下之力连征高丽,桓克用频频劝谏,却反遭杨广忌恨疏远。
从大业七年起,不堪忍受的百姓相继揭竿而起,四方群雄也纷纷割地称王,刚刚太平了二十几年的天下转眼便又分崩离析、战火纷飞。
邦有道则隐,邦无道则现。眼看杨广已无可救药,智永不得不再度启动天刑盟,派遣各分舵分别打入各个割据势力。其中,桓克用接到的命令,是辅佐杨素之子、时任上柱国的杨玄感起兵,攻取东都,号令天下。
虽然杨玄感名重当世,但桓克用了解他,知道他是个志大才疏之人,终究难成大器,便向智永提出异议。可智永不听。桓克用无奈,只好于大业九年随杨玄感悍然起兵。
当时杨广正在二征高丽,闻讯立刻回师,仅用时一个多月便平定了叛乱,将杨玄感的尸体在洛阳闹市寸磔,并剁成了肉泥。桓克用被俘,杨广念其有功,饶了他一命,却对他施以宫刑,然后废为庶民。
桓克用不堪受辱,本欲自尽,可最后想起了蒙冤而死的父亲,遂放弃了轻生之念,并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推翻隋朝,并辅佐一个真正的明主,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但是,他却再也不想听从智永的号令了,因为正是智永的错误决策,才一步步把他推入了现在的绝境。所以,他决意脱离天刑盟,去寻找自己的道路。
随后,桓克用伪造了一个自焚的现场,让智永以为他已身死。随后,他改名赵德全,仅带着沂津舵的少数几个心腹,开始辗转各地,寻找明主,最终于大业十四年投到了秦王李世民的麾下。
从此,世间再无桓克用,人们只知道秦王李世民身边出现了一个生性谨慎、做事周全的宦官赵德全。偶尔,在战场上,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赵德全竟也能给秦王贡献一两条计策,令唐军旗开得胜,所以李世民便对他格外器重,并一直把他留在身边,直至今日。
原本,萧君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识破赵德全的真实身份,因为在《兰亭序》世系表上记载的沂津舵的最后一任舵主,分明是已死去多年的桓克用。
不过,巧合的是,大业年间,舞雩舵主袁公望曾奉智永之命,潜入洛阳执行任务,其间与桓克用有过一面之缘。上元节前几日,赵德全出宫,至西市采买宫宴所需的物品,恰好被袁公望远远看见。袁公望随即禀报萧君默。萧君默将信将疑,可袁公望发誓他不会看错,因为尽管这么多年过去,桓克用的容貌变化很大,可他左耳下有一颗痣,却瞒不过袁公望的眼睛。
萧君默还是不太相信,问袁公望:“如果赵德全真是你说的沂津舵主桓克用,那去年辩才左使在宫中被关数月,为何没把他认出来?”
“左使不一定见过桓克用。”袁公望道,“当年智永盟主做事有个原则,就是为了组织安全,除非万不得已,尽量不让本盟之人互相认识。我那次去洛阳是执行紧急任务,属于特殊情况,否则我也不可能认得桓克用。”
萧君默闻言,这才打消了疑虑。当时,萧君默正在筹划如何应对太子宫变,这个消息无疑来得非常及时。他随即在赵德全回宫的路上将其拦下,私下以沂津舵的接头暗号进行试探,结果凭借赵德全的细微表情便认定,他的确就是当年那个“自焚而死”的桓克用!
随后,萧君默便以盟主身份,要求赵德全在百福殿的宫宴上,暗中给太子下蒙汗药。赵德全又惊又怒,坚决不从。萧君默便暗示要揭露他的真实身份。赵德全冷笑:“你要揭发尽管去,我若是怕死之人,也活不到今天了。”萧君默笑道:“沂津先生,我知道您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所以,死对您来讲并不可怕。不过,我知道,您还怕一样东西。”
“我怕什么?”赵德全斜着眼问。
“您怕的是,死得冤,死得不值,死后还要背负不应有的骂名——正如令尊当年一样。”
赵德全猛地一震。
“沂津先生,”萧君默接着道,“您辅佐圣上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临深履薄,倘若结局却是以天刑盟细作的身份被诛,那您一定会死不瞑目的,对吧?”
赵德全怒不可遏,骂萧君默卑鄙,说他这么干纯属讹诈。
萧君默笑了笑:“我也是为了大唐社稷,不得已才找您帮这个忙。干不干,您自己决定,我不强迫。”说完便飘然而去,把赵德全气得脸色煞白……
此刻,想起萧君默一次又一次的“讹诈”,今晚不知又想出什么幺蛾子,赵德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君默,你一个被朝廷两度通缉的钦犯,竟敢三更半夜闯入皇宫,到底意欲何为?!”赵德全压着怒气,也压着嗓音道。
“我想了结一切。”萧君默说得云淡风轻。
赵德全吓了一跳:“你……你想弑君?!”
萧君默一笑:“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为了大唐社稷。您说,我会弑君吗?”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君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近他说了一句话。
赵德全蹙紧了眉头,半信半疑道:“仅仅如此?”
萧君默点点头:“仅仅如此。”
此时,在门窗紧闭的甘露殿御书房内,李世民手里正擎着一盏灯,趴在御案上,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一卷法帖。
毫无疑问,那正是令他又爱又恨的《兰亭序》……
约莫三更时分,刘洎在睡梦中被一阵奇怪的鸟叫声吵醒了。
他侧耳聆听了一下,神色一凛,连忙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寝室。
庭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果然是萧君默!
他们之前约定好了,若有紧急事务,便以斑鸠叫声为联络暗号。
“抱歉刘侍中,这么晚了还扰你清梦。”萧君默道。
“不不不,不打紧。”刘洎连连摆手,又惊又喜,“盟主,听他们说您坠崖了,属下万分难过!还好,上苍庇佑,您总算安然无恙。”
“多谢侍中挂念。”萧君默淡淡一笑,“有件事还没做完,我不能死。”
刘洎立刻反应过来:“盟主指的,莫非是……”
“你立刻写一封密信,明天一早就送出去,告诉冥藏,说你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萧君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对折好的纸条,“这是地址。”
刘洎接过,面露不安道:“盟主是打算……”
“具体你不必多问,尽快把信送出即可。另外,还有件事,你也得写进去……”萧君默凑近,低声说了几句。
刘洎眉头微蹙,想问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都听清了吗?”
刘洎点点头:“听清了。”
萧君默拱拱手,反身隐入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刘洎站在原地,望着浓墨般的夜色愣了好一会儿神。
倘若不是手里头捏着那张纸条,他真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长安城南,少陵原。
一轮浑圆的落日悬浮在地平线上。浐水、潏水倒映着夕阳的余晖,从少陵原的两侧缓缓流过。原上东南有一座村庄,名叫
凤栖村,村庄西侧有一片茂密的槐树林。此时,一群黑衣人忽然策马从林中驰出,惊飞了一群刚刚归巢的倦鸟。
为首一骑戴着青铜面具,率先驰上一面土坡,然后勒马停住,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这座百十来户、炊烟袅袅的村子。
“就是这儿吧?”王弘义问紧随而至的韦老六。
“没错,凤栖村。”韦老六道,“照玄泉所言,萧君默就躲在村东头土地庙边上的那座宅子里。”王弘义微眯双目,仔细观察着整座村庄的情况。
“先生,”韦老六看着他,“玄泉的情报,应该不会有假吧?”
“怎么,你怕玄泉出卖咱们?”王弘义笑了笑,“设若他真想出卖,也不会找这种地方。此处三面开阔,唯独西面一片林子,方才咱们拍马过来,惊飞了不少鸟雀,可见林子里没有伏兵。至于这个村子,就更不可能设伏了,你没看那些孩童在那边嬉闹吗?”
韦老六依言望去,果真有一群孩童在村口追逐嬉戏。
“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是可信的。”王弘义忽然道。
韦老六有些不解:“先生指的是那些孩子吗?”
“不,孩子也可能被大人教唆。”王弘义淡淡一笑,“我说的,是孩子的笑声,只有它骗不了人。”
韦老六这才注意到,那群孩童正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当即恍然——即使有大人安排他们在这里假装嬉闹,但那种笑声是无论如何装不出来的。
“走吧。”王弘义翻身下马,同时摘掉了面具,“咱们徒步进村,别惊扰了那些孩子。”
凤栖村东边一座简陋的宅院里,萧君默正光着膀子在劈柴,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但遍布身体的大大小小的伤疤却令人触目惊心。
哗啦一声,一段圆木被利斧劈成两半。
萧君默扶起一半木头,高举斧头,正欲再劈,忽然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抬起目光。
王弘义不知何时已经翻墙而入,正站在角落的一株李树下,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萧君默收回目光,咔嚓一下,把地上的木头又劈成了两半。
“年轻人,看这架势,你是打算在这里过日子了?”王弘义笑着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萧君默把斧头劈在一截木头上,取过旁边柴堆上的一条布巾擦汗。
“这你就不必问了。”王弘义依旧微笑,“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关心你就够?了。”
“害我险些死在骊山,就是你关心我的方式?”萧君默冷笑。
“我不也差点把老命扔在那儿吗?”王弘义从树下走了过来,“咱们是中了李世民那厮的圈套,谁也不想那样。”
“既然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那就别再折腾了。”萧君默擦完汗,取过一件中衣穿上,“我已经厌倦这些争权夺利的把戏了,我劝你也收手吧。”
“收手?”王弘义冷笑,“我王弘义从来就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
“那我管不着。”萧君默没好气道,“反正你们那些破事,我是不会再参与?了。”
王弘义摇头苦笑:“贤侄啊,身为隐太子唯一在世的骨肉,你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吗?”
“你少拿这事要挟我!”萧君默突然大声道,“隐太子的骨肉又如何?既然我父亲当年都斗不过李世民,那我今天又凭什么跟他斗?就凭你王弘义和你的冥藏舵吗?你要是真有本事对付李世民,当年又何至于输得那么惨?!”
王弘义顿时语塞,半晌后才长叹一声:“是啊,贤侄所言也不无道理。当年败得那么惨,老夫的确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可唯其如此,老夫才想要弥补,想要赎罪,想要把当年被李世民夺走的一切,再重新夺回来啊!否则,我如何对得起隐太子的在天之灵?又如何对得起贤侄你呢?”
“我无所谓。”萧君默耸耸肩,自嘲一笑,“我只求你别再来找我,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
王弘义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对了,你母亲最近胃口不太好,人也消瘦了许多。我还经常听她念叨‘毗沙门’,唉,真是可怜哪!”
萧君默闻言,顿觉血往上冲,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院墙外,韦老六及手下察觉动静不对,立刻翻墙而入,纷纷拔刀围住了萧君?默。
王弘义摆摆手:“出去。”
“可是先生,这小子太放肆了……”
“我让你们出去!”王弘义提高�
��音量。
韦老六等人无奈,只好又带着手下翻出了院墙。
“王弘义,你听着!”萧君默仍旧揪着他的衣领,狠狠道,“如果我母亲有丝毫闪失,我一定亲手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放心,你母亲在我那儿很好。我只是想告诉你,她没有忘记隐太子,而且一直在思念他。”
萧君默闻言,眼圈立刻红了,慢慢松开了手。
“贤侄,你想想,倘若不是李世民害死了你父亲,那么你母亲现在就是大唐的皇后,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又何至于受这么多苦?”
“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母亲?”
“等咱们一起杀了李世民之后。”
萧君默苦笑:“你又不是没试过,李世民有那么好杀吗?”
王弘义盯着他:“贤侄,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可以一举除掉李世民。”
萧君默揶揄一笑:“你这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
王弘义不理会他的揶揄,仍旧直视着他:“三月十一,也就是三天之后,李世民要去九成宫避暑。这,就是我说的机会。”
萧君默微微一震:“这是朝廷机密,你如何得知?”
王弘义得意地笑了笑:“不瞒贤侄,朝中有我的人,而且身居高位!”
“身居高位?”萧君默露出又惊又疑的神色,“你说的……莫非是玄泉?”
王弘义颔首:“你躲藏在此的消息,也是他告诉我的。”
“此人埋伏朝中多年,我也追查了他很久。”萧君默苦笑了一下,“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暂时不能。”
萧君默撇了撇嘴:“那你怎么知道,这次九成宫避暑,不会是李世民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消息还未公布,此事尚属绝密,李世民只告诉了几个宰相,又怎么会是圈套?除非李世民怀疑玄泉就在几个宰相之中,才故意透露假情报……”王弘义说到这里,才意识到泄露了玄泉的职位,便干咳了两声。
“真没想到,玄泉已经位居宰相!”萧君默做出恍然之状,“看来,你们天刑盟果然不简单哪!”
既然已经说漏了嘴,王弘义便不再隐瞒:“没错,正因为玄泉已经位居宰相,所以一旦咱们除掉李世民,我便有办法恢复你的皇室身份,进而让你继承皇位。”
“可就算除掉李世民,不还有吴王李恪、晋王李治和长孙无忌他们吗?我哪有那么容易恢复身份,继承皇位?”
王弘义呵呵一笑:“巧的是,这回去九成宫,此三人都会同行,正好一网打?尽!”
萧君默闻言,不禁沉吟了起来。
“怎么样,现在你还会说我是做白日梦吗?”
“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万一就像你说的,李世民已经怀疑玄泉,故意让他传递假情报呢?”
“不可能。李世民一向赏识他,也很信任他。据我所知,这段时间,李世民有些政务都不一定找长孙无忌,而是直接跟玄泉商议。你说,这岂是怀疑他的样?子?”
萧君默听完,便不作声了。
“贤侄,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下不了决心吗?”
萧君默又沉默片刻,才道:“没有九成宫的地形图,什么都干不成。”
这就是同意加入了。王弘义大喜:“这有何难?我明日便能拿到。”
“这东西可不好弄。玄泉虽然贵为宰相,但也管不到这上头。”
王弘义一笑:“谁告诉你,我要让玄泉去拿了?”
萧君默眉头微蹙:“你还有别的内线?”
“不瞒贤侄,”王弘义矜持一笑,“禁军里面有我的人,内侍省也有。”
萧君默撇了撇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我加入?”
“他们怎么能和贤侄你相提并论呢?”王弘义笑道,“一来,你是隐太子遗孤,咱们要对付李世民,自然要以你为旗号,奉你为主公;二来嘛,李世民离京,玄甲卫必为扈从,而你是资深玄甲卫,最了解他们,我当然需要你助一臂之力了;第三嘛,这一年来,我折了不少弟兄,眼下人手实在有限,所以……”
“你有多少人?”
“眼下能召集到的,最多六七十人。”王弘义讪讪道,“据我所知,你好像有不少江湖朋友吧?”
萧君默想了想:“我召集三五十人,应该没问题。”
“好!”王弘义大喜,“那咱们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这时,后院忽然传来楚离桑的声音:“君默,饭做好了。你跟谁说话呢?”随着话音,楚离桑从屋后走了出来,腰上还围着一条沾满油渍的围裙。
一看到王弘义,她顿时愣住了,脸色旋即一沉:“你来干什么?”
王弘义赔着笑脸:“桑儿,爹过来跟君默谈点事……”
楚离桑马上转过目光,逼视着萧君默:“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要谈也得让他先把姨娘和黛丽丝放了!”
“桑儿,你对爹的误会太深了。”王弘义尴尬,“爹这么做,也是帮君默保护他娘嘛。你放心,爹把她们照顾得很好……”
“够了,别再假惺惺了!”楚离桑眼里喷着怒火,“你不就是绑她们做人质,好要挟君默给你卖命吗?!”
“桑儿,你听我说,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王弘义急道,“君默是李唐皇族,是隐太子唯一在世的骨肉,一旦我们大事成功,他就能恢复皇族身份,进而当上皇帝,到时候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我不稀罕!”楚离桑厉声道,“我不像你那么贪图富贵,更不像你凡事都昧着良心!”
王弘义大为窘迫,只好把目光投向萧君默。
萧君默略为沉吟,柔声道:“桑儿,你先去吃饭吧,有话咱们晚点再谈,好?吗?”
“君默,我警告你,”楚离桑冷冷道,“你可不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行了,我知道了。”萧君默赔着笑。
楚离桑重重地哼了一声,解下腰间围裙掷在地上,然后又瞪了王弘义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王弘义喟然长叹,一脸的感伤和失落。
“冥藏先生,”萧君默第一次正式称呼他,“有件事你想过没有,万一咱们行动失败,你我固然无惧一死,可我娘和桑儿她们怎么办?”
王弘义一怔,想了想,道:“我会交代可靠的手下,负责送她们安全离开。”
萧君默沉默半晌,无奈地点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我想请求先生,把我娘和黛丽丝她们转移到这里来,跟桑儿待在一起,万一咱们遭遇不测,她们也好及时脱身。”
王弘义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
“怎么,先生怀疑我别有所图?”
“不不。”王弘义干笑几声,“咱俩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那先生顾虑什么?”
“我是在想,这里似乎不够安全……”
萧君默凝视着他。
王弘义目光闪烁。
许久,萧君默才无奈一笑:“也罢,那就让桑儿过去吧,跟我娘她们在一块,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萧君默这么说,等于把楚离桑也送过去当人质,不仅彻底打消了王弘义的疑虑,而且无形中证明了他与王弘义联手的诚意和决心,王弘义岂有不肯之理?
王弘义闻言大喜,当即表示同意。
“可是,桑儿会同意你这个安排吗?”王弘义问。
“我会说服她。”
王弘义摇摇头:“难,你很难说服她。我这个女儿我了解,脾气跟我一模一样,她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萧君默蹙眉思索,忽然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
王弘义眼睛一亮:“不过什么?”
“先生得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戏?”
“对。我就告诉桑儿,说我是假意跟你联手,而送她过去的目的,便是探察我娘的下落。这么说,她肯定会答应。”
王弘义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不禁拊掌大笑:“妙,甚妙!贤侄果然机智过人啊!”
“那就这么定了。”萧君默神色凝重,“尽快拿到九成宫的地形图,咱们得拟一个周全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