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体,上了年纪,哪个没个七病八灾的。
只是这一生她不甘愿啊。万一她哪天走了,何家连个管事的女主人都没有。周氏?她压根没有承认过。何家几代清白,岂会让一个风尘女子进门?郭氏还算满意了,只可惜是个短命鬼。
何知良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按理说不愁娶不到如意的媳妇。只是郭家从中作梗,事情就难办了许多。张家那边退了亲,她现在还没有缓过气来。
莫非这些都是给他们何家的惩罚?当初为了让儿子迎娶郭氏,不惜设计让儿子休掉宋云珠。将她们母女一道逐了出去,所以这些都是惩罚?
要是当初没有赶走宋云珠,现在的状况会不会要好一些,说不定宋云珠给他们何家诞下好几个子女了吧。当初谢老夫人之所以要赶云珠走,最主要的一点是婆媳俩冲突不断,她对云珠的脾性实在接受不来。现在想想,其实云珠也没那么坏,是得有个强硬点的女人才能打理好后宅的事。
说到底,谢老夫人有些后悔了。
可是时光不能重来。
田田乖顺的陪伴在谢老夫人跟前,不过从来都不会主动说话。不管做什么都慢腾腾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得谢老夫人火大。
“我说你呀,这么讨厌我,干嘛还非要回来给我脸色看。是不是又回去告状,说我们何家没有好好的照顾你,然后那个将军夫人又来寻我的事,让我一把年纪了还被人耻笑?”谢老夫人看见田田这样子不由得生气。
田田身子一颤,万万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也会惹怒跟前人。还有些无辜的望着谢老夫人,眼巴巴的,压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雅竹在谢老夫人旁边暗中给田田递眼色,示意她别和谢老夫人顶嘴,谢老夫人现在不能再动怒了。
田田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咬着嘴唇,坐在那里,左右不是。
何知良听见母亲的怒骂声,他已经走了进来。
“娘,大夫说要好好的静养,怎么又发火呢?”
“我之前还给她请教养嬷嬷,没想到还是这样子。在乡下呆了几年完全成了野丫头了,一点礼数也不知道,在长辈面前完全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那个姓宋的,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
何知良忙劝慰母亲:“娘,您别生气。田田不过是不大会说话,您也是知道的。她愿意回来看您就成,别的,就不用多想。”
“哼,自己的亲孙女也是如此,一点不和我亲近。你这个当爹的也不知好生教导。好好的一个姑娘,我看肯定会毁在她娘手上。”
一旦田田选择了闭口不语,就是不管外面不论说什么,她都不会张口说话的。
何知良好不容易才将母亲稳定下来。田田还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坐在那里,何知良暗想,这丫头当真是个冷血么?
他有些气愤的和田田说:“你给我滚过来!”
田田木然的跟在何知良身后。父女俩出了谢老夫人的院子。
一直回到这边的屋子,陈设和郭氏生前没两样。
何知良阴沉着脸,任谁都看得出来此刻他是在发火。丫鬟们也战战兢兢地,不大敢上前服侍。何知良对田田咄咄道:“你给我跪下!”
田田当真就跪下了,一句反抗的话也没有说。
“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怎么当个何家的人,你是没有自觉,姓宋的没有教你,我来教你!”何知良说着,便让丫鬟把家法拿来。
何家的家法,就是一块三寸宽,五尺长的木扳。这木板有些沉,打在身上更是实。
田田见她爹真要打她,原本也做好准备了,可当她看见何知良手里的那块木片后,不由得哆嗦了。眼前这个男人当真是个魔鬼!
何知良照着田田身上就打去,田田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非要教训她一顿的坏事。不过何知良最近事事不顺心,他只是想找个撒气的地方。很不幸,撞上枪口的就是田田。
田田身上才着了一下,就觉得火燎一般的疼痛,她咬着牙关忍受着,一声痛也不哼,就那么下死里的盯着她那位所谓的父亲。
何知良胡乱的打了几下,他还以为田田挨一两下就会疼得哇哇大叫,然后跪下来央求他别打了。
他虽然没有数,但知道自己肯定打了好几下。这丫头怎么一声不吭?是不是自己下手不够狠?何知良又特意的加大了力道,重重的打了田田几下,田田依旧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何知良看了眼田田,却见她嘴唇上正渗着血,心想他又没扇她耳光,为何嘴唇会出血,知道看见了一排牙印,才晓得田田是在拼命的忍着痛,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
何知良无奈的将手里的木板丢下了。这样的女儿,和她母亲可真像啊。那日下午云珠被流氓围堵的情景又再次浮现在了脑海里。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田田怨恨的瞪着她爹。
何知良这才回过神来,刚才是不是打得太狠了,要是云珠看见这副样子,肯定会上来大闹,然后田田再也不会进照顾家门了吧。无所谓,反正他对这个女儿也没什么感情。她爱来不来!
后来丫鬟帮田田检查了身体,背上、腿上,随处可见三指宽的红印,一道道的,触目惊心。就是一个大人怕也不能做到忍气吞声,田田还只是个小姑娘,竟然一声痛也没叫。丫鬟们心下无不佩服。
“伤得有些严重,也不知是不是只有皮肉上,不知伤到了骨头没有?”
“我不过打了她几板子,怎么会伤到骨头?你找点药给她擦擦吧。希望她跑去和她娘告状的时候,印子没有那么明显就好了。”何知良十分的窝火。
丫鬟不敢违逆何知良的意思,赶紧去取涂抹的药膏。
何知良看着自己的那双大手,心里有些动摇了,他当真连亲女儿也打?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他举着板子说打就打,还一下下的那么实在!
可恶!他的本愿并不是如此啊,不过是想好好的训斥她一通而已。
何知良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
田田挨了这一顿打,也就死了对何家仅有的那一点点的亲情。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踏进何家半步了。
田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嚷着要回桐花巷。
环佩劝说不了,只好跑去告诉何知良:“三爷,小姐嚷着说要走,奴婢们已经没有办法留住她了。她身上有伤,不好这么颠簸吧。”
何知良心烦意乱道:“她要走就走,吩咐准备轿子。”
环佩只得照办。
何知良看着阶下的芭蕉默默出神。屋子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什么,谁也不敢上前去劝。何知良站立了会儿,就出去了。
田田身上被挨过板子的地方一牵动就发疼,环佩搀着她站在垂花门等轿子。田田觉得自己连站也要站不稳了。
直到轿子迎门,环佩扶她上去坐好,自己也要一路跟送,正要上轿,就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生生的把她拽了下来。
何知良拉开了小丫鬟,自己上了轿。
田田见何知良上了轿,惊慌失措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何知良一怔,亲生女儿如此的嫌弃他,不得不说也是种失败。
轿子里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何知良闭了眼,静静的养神。心中却在一遍又一遍的打腹稿,一会儿要对上云珠了,他该说些什么话。
乘轿子没有那么的颠簸,身上倒好受一些。只是轿子里太过逼仄,田田又把自己逼到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猫似的,楚楚可怜。
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熬到了地儿。何知良先下去了。田田忍着疼痛也慢慢的下了轿。院门紧闭,她赶紧上前叫门。
过了会儿,阿红来开了门。见田田回来了,倒满脸的笑容,笑道:“小姐回来了!”
田田仓皇的往自己房里躲。
阿红还想关门的时候,却见何知良,有些错愕的看了他两眼。虽然从未见过他,不过也隐约的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知该不该让他进屋。
何知良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她娘在家吗?”
“没,去馆子里了。”
何知良略迟疑了下,转身就离开了桐花巷。
店里正好有两桌客人,蒋师傅在灶下忙得热火朝天的,云珠也在忙着做凉菜。她的情绪看上去似乎要平息些了。只是比之以前更加沉默了不少。伙计们多少知道些她的情况,谁也不敢去招惹冒犯云珠。
忙完了这一阵,云珠才顾得上看柜子上的那张红帖。上面写的是邀请她参加明年四月举办的美食赛。这种赛事是城里几个壮大的酒楼饭馆自行组织的,每年一次,声势浩大。赢的人自然会给自家的馆子招来更多的人气。
云珠望着帖子发呆,她不知该不该参加。
“掌柜还没拿主意么?”
云珠道:“没什么心情啊。”
“那就放弃吧。我们这样的小馆子也没那么精力。”蒋师傅建议道。
真叫云珠放弃,她又不大甘心。
“我再好好的想想吧,确实是次让五味名声大震的机会。虽然取胜的可能性太小,但并不代表没有胜算。”
蒋师傅没有再劝了。
今天生意不算好,可能还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云珠惦记着刚刚初愈的儿子,也想念在何家的田田。见没什么生意上门,便吩咐伙计们早早收工。
她拿着红帖,手臂上搭了件珍珠色的比甲就出了门。才走到转角处,赫然见何知良守在那里。
云珠微微的有些惊讶,不过她只当没看见他一般,低头就走。
何知良连忙追了上去,一路跟着云珠的步子。
“我回家,你又跟着我干嘛!”跟着走了一段路,云珠有些恼意。
何知良总算开了口:“田田我送回来了。”
“哦。”云珠有些意外,这样的事何知良从来没做过。
“我打了她,可能下手有些狠。你再给好好的检查一下,不行的话请个大夫瞧瞧。”
这下云珠站住了,她疑惑的望着何知良,质问道:“你打她?干嘛要打她?知道是你女儿,你还下手那么狠?”
何知良道:“她没教养,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她,可能有些失手。这孩子脾气古怪得很,就和你一样。我那么打她,她竟然一声不吭……”何知良的态度和往日大不相同。
云珠心疼女儿,她厌恶跟前这个男人。他哪点配当女儿的父亲。云珠想也没想,就扬手扇了何知良两个耳光。何知良躲也没躲。
云珠的力道不小,何知良那俊俏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两个鲜红的掌印。
云珠打了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家敢。心里却是又急又气,担心田田受了委屈,没地儿哭,担心她身上的疼痛没有管。
何知良继续跟在她后面,语调不高不低的说道:“我们家现在一团乱,郭氏去世后,我做什么都不顺利。你应该感到高兴了。”
云珠觉得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何家不太平,你难道不高兴么?当初的事我们都不提了。毕竟都过去这些年了,现在我倒有些后悔了。你后悔过吗?”
云珠道:“莫名其妙。”
何知良有些狼狈,道:“是怪莫名其妙的,要是能从头来过就好了。我至始至终……至始至终,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
云珠闻言,回头来哈哈大笑,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用一种何知良从未见过的眼神盯着他,讥诮道:“得了,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知道什么是真心假意,也知道明辨是非。你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既然你打了田田,我看也没有必要和你们家再有任何的牵连了。永不再见!”
云珠潇洒的走开,
何知良没有再追上去,他早早的就丧失了和云珠并肩而行的机会。当他明白这个人早早的在他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时,他也清楚的认识到,时光不可倒流,过往就是过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