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进入杭州境内,忽闻圣京府陷落,陈海道大军已经绕过常州,直抵苏州城下,后续渡江的周野部则将常州围困的水泄不通。
大宋天子如梦初醒,认识到御驾亲征实在是一件蠢事,于是驻跸杭州,令皇太子王瑾代己督军北上,解救苏州之围。陈海道围攻苏州是假,诱使大宋出兵是真,见大宋天子銮驾出现在湖州境内,大喜,遂抽选精兵五千,连夜南下截击。
皇太子瑾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十七岁前从未离开过兴隆府,对军事更是一窍不通,军中事务全由拱辰军将军姬胜和左右佑圣军监军使主持,姬胜是姬禇此子,在军中多年,懂得一些军事,不过对于如何指挥大兵团作战,并无实际经验。至于左右佑圣军监军使,他们本是文官出身,因擅于阿谀奉承而得王弼信任,对军事根本是一窍不通,三人为如何行军,如何布阵争执不休,皇太子王瑾又是个没主见的,四万大军自出杭州后磕磕绊绊,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湖州境内乱窜,陈海道捕捉住战机,猝然发动攻击,在乌程县境内大破宋军,斩首万人,宋军顷刻间土崩瓦解。
左右佑圣军奔回杭州,王瑾也要回杭州,姬胜劝道:“我军大败,臣一人担不起这责任,殿下回去难逃一劫。不若去宣州,召集兵马袭扰唐军后队,也可将功赎罪。”王瑾没有主见,被姬胜裹挟着去了宣州。皇太子完败于湖州,江南局势顿时明朗起来,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不难看出,杭州是断然守不住的,杭州一失,兴隆府难逃一劫,大宋江山就像那一栋纸糊的房子,在暴风雨的侵逼下,坍塌还是顷刻之间的事!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民心散了,国家就穷途末路了。承平二十年,大宋还是大宋,一栋纸糊的房子,看着轩敞华丽实在不堪一击。
有识之士不再与陈海道正面抵抗,而是趁天子尚在兴隆府,陈海道的目光还盯着兴隆府之际,纷纷前往江西、湖南两地,两地尚屯驻有重兵,只要有皇太子或南王在,即便是兴隆府被唐军攻克,天子罹难,大宋却还有一丝中兴的西王。此刻唐军锋锐正利,与其死拼硬打无异于以卵击石,与大局毫无益处,人都拼光了,则天成元年便是大宋的灭国之年。
闻之皇太子兵败湖州,苏州守将吴本栋感到大宋回天无力,为保全阖城百姓,便献城归降了陈海道。吴本栋是尚书令李正的门生和女婿。昔日陈苏倒台,李正得张仃发、李熙护持,并没有受到株连,其女儿李然也安然无恙,李然貌美性情又温和,被时任杭州司马吴本栋看中,明媒正娶为妻。吴本栋后做到礼部侍郎,不久前才外放苏州刺史,虽然官品升了一级,心里却老大不乐意,怨恨之下而投敌。
吴本栋投敌,远在兴隆府的李正预感大事不妙,趁城内混乱之际,携带家眷偷偷地流出了兴隆府,逃奔明州而去。同日,常州城破,刺史梁新乐自杀。陈海道与周野合兵一处,约有七万众,江南地方已再无对手。二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趁机南下,在春天到来前渡江攻克兴隆府,一举端掉大宋的中枢系统,彻底击垮大宋的抵抗意志。
王瑾兵败后,王弼下诏班师回朝,丢下堆积如山的军械粮饷,率亲卫撤回了兴隆府,同时派司徒卢荣峤、左仆
射姚素为使者去苏州向周野、陈海道请求议和。周野和陈海道一面与二人周旋,一面趁湖州、杭州防御松懈,连取两城,进抵浙江之北。
大宋国在浙江南岸屯积了十万大军,与唐军对峙,河面上千帆林立,万轲争流气势十分雄壮。周野令军士在北岸虚张声势吸引宋军注意,而由陈海道选四千精卒秘密西进,从浙江上游渡河,迂回至宋军背后。此时静海军陆战队已在明州登陆,经过多年扩充,静海军陆战队已拥有三千名擅长水路两栖作战的精锐士卒,王弼曾判断唐军会在上虞县境内登陆,以直接威胁兴隆府,因此在上虞境内布设了重兵,而明州方向的防备力量相对薄弱,静海军在明州司马李选的策应下一举攻克明州城。
李选是李正的养子,实为私生子。
陈海道突然出现在十万宋军背后,引起了巨大的混乱,十万宋军中大部分都是从未打过仗的拱辰军士卒。大宋天子为了笼络江南士绅,大肆扩充拱辰军,招募江南士绅子弟入伍,拱辰军的地位和待遇高于诸军,军将升迁很快,被士绅子弟视为不二选的进身之阶,因而趋之若鹜,拱辰军由当初拱卫禁宫的精锐中的精锐直线堕落为大宋国最华丽的杂牌军。
胜负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十万宋军一夜崩溃。王弼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兴隆府,站在宫殿里最高的宫台上遥望北国江山,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一眼能望出去十几里远,望着望着王弼泪如泉下,自大兴元年做皇帝起,他已经享有了二十年的太平岁月,放着好好的太平天子不做,偏去哭什么唐,这下倒好,李统没领自己什么情,自己却把自己的江山给哭没了。
悔恨啊,大宋皇帝的肠子都悔青了,放眼天下之大,有自己这么愚蠢的天子吗,折腾,折腾到最后自己连一块立足之地都没有!做什么劳什子皇帝,若不称帝,至少还有亡国奴可做,现在倒好,想做亡国奴而不可得呀。
宫台下密如蚂蚁般的内侍和宫女正忙着在搬运柴薪,活是王弼让他们干的,看他们干的这么卖力,王弼又打心底里不痛快,朕说要自焚你们就舍得让朕自焚吗,这么些年朕真是白疼了你们,该死,一个个都给杀了!
大宋皇帝决心已下,与社稷共存亡,唐军入城之际一把火点了朱雀殿自个钻进去了账。不过死之前还把这些没良心都拖出去砍了,一个不剩!
天子的诏令尚未下宫台,汪覆海就来了,这时节他来天圣宫所为何来,王弼自是心知肚明。陈海道、周野南侵之时,带有李熙给江南士绅的赦令,大唐皇帝在赦令中承诺只要诚心归附大唐,本人家产不予没收,家人得以保全,旧日在大宋所犯的任何罪行一概予以赦免。与这道赦令一起到江南的还有李熙写给大宋皇帝的一劝降信,信中大唐皇帝言辞恳切地邀请大宋天子方便时北狩,他将以外国君主之礼待之。
劝降信是一个月前送到兴隆府的,那时候李轨刚从扬州赶回来报捷。王弼相信了李轨的话,他在朱雀殿召集百官,狠狠地把大唐的使者羞辱了一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赶了出去,以示与李熙不共戴天,此后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王弼的想象,扬州丢失,圣京失陷,江南半壁尽入敌手。及至皇太子兵败湖州,王弼才重新想起了这封信,取出再读,不觉喟然
一声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若是顺了大唐天子,何至于有今日之窘。
汪覆海来此自然是劝他归唐,这回王弼有些心动。这些年他跟汪覆海的关系十分微妙,既联手对抗李熙又明争暗斗争夺江南半壁江山的控制权,争斗的结果是王弼彻底废了李熙创建的御史台左右巡检司,让自己彻底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大宋与唐的对抗中从此全面落入下风。汪覆海与王弼在天圣宫的久石阁单独相处了一下午,到黄昏时,大宋天子下诏,诏告大宋军民百姓,去帝号,称越王,休兵,与大唐和谈。
此时周野已经开始强渡浙江,接到天子诏书的大宋军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抵抗是违抗圣旨,不抵抗,就只能做唐军的俘虏。一些人选择了忠于天子,另一些人拒不奉诏,他们趁浙东混乱之机,丢弃辎重,纷纷向宣歙、江西境内收缩。
王瑾在姬胜的护送下赶到宣州,矫诏自称监国,旋又登基称皇帝,邀尊王弼为太上皇,王弼与大唐的合约尚未达成,忽然得知自己被亲生儿子给废了,顿时勃然大怒,下诏指斥宣州皇帝不忠不孝,号召大宋臣民共讨之,王瑾则针锋相对,指责王弼自己下诏退位之举是昏庸误国,不配再做江南之主。父子俩的对掐耗尽了大宋最后一丝力气。
卢士枚攻占江州后,没有南下夺江西,而是夹江东进,进入淮西境内,先克舒州,再取庐州。张景山得知淮西丢失,知回天无力,遂于阵前向王俭投诚,王俭让他取寿州立功,张景山诈取寿州城,杀刺史王彦博。王彦博是王弼的族叔,生性荒淫糊涂,五十岁时强纳十六岁的外甥女为妾,为天下人所耻笑。王弼包庇自己的族叔,事发后并未降罪,只是将他从江南迁至寿州。
寿州是淮西门户,关系整个淮西的安危,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初王俭劝李熙先破寿州,取淮西之地,再顺江东下取两浙。李熙恐破敌太易引起王弼警觉,倘若宋军主力谨守门户不出境浪战,破宋必然耗费甚大。没有采纳王俭的主张,只是要他牵制张景山部。
在东海军的配合下,卢士枚部强取池州,挥师向宣州境内挺进。王俭坐镇庐州扫荡两淮宋军残部。
战场上的不断失利,李熙对江南士绅百姓的宽容,从根本上动摇了王氏对江南统治的正统性,现在不管是兴隆府的太上皇还是宣州的新皇帝,都已经不能提起江南士绅的忠心和热血了。大宋的崩溃不可避免,王弼审时度势,在自己尚未失去最后一点权力时,与大唐订立密约,归降了大唐,继去帝号后,越王连王爵也不敢要了,自称“江南第一罪人”,带着家眷、部曲上千人乘坐东海军的战船沿大运河北上请罪。
扬州城北被人为堵塞的河段已经被清理出来,大运河重新成为沟通南北的大动脉。
李熙在洛阳上阳宫召见王弼,封其为顺命公,赐宅敦厚坊。
天庆二年冬十一月,卢士枚攻破宣州俘虏王瑾、姬胜等人。李熙宣布伐宋战争结束,改圣京为润州,改兴隆府为越州,以杭州为江南道治所。任周野为江南、福建两道安抚使,坐镇杭州。左神策分驻守扬、润、常、苏、宣、湖、杭等富庶地区,建左神策润州行营,陈海道出任第一任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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