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你马上去通知那些派到大臣家里的暗卫,全部撤回——我锡勒的百官,要是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那也用不着咱们费心思了——撤回的暗卫,全部集中到外宫附近,随时准备接应。”
璃浪此刻的口气比草原上终年不化的雪还要冷,深沉如天空的眸更结了一层墨黑压抑的乌云,柳是非等人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是!”紫衣顿了顿,便是想开口劝谏,到底跟了璃浪这么多年,也知道他什么时候绝对不能惹。
“是非,你随我去吧!”
简短地吩咐一声,璃浪站起身,黑色的挺拔人影只微微一动,瞬间便隐没在密室地道的黑暗中。
柳是非暗叹一声,他怎么会产生一种主子换人了的感觉?更诡异的是他一点都没有陌生感或者不服感,简直就像执行小姐的命令时一样自然——人哪,奴性是越来越重了,他一边暗地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却立即执行了璃浪的命令,起身迅速跟了出去。
天空蓝亮得刺眼,反射着冷冷的雪光,阳光却格外柔和,隐隐有了春的气息,希望的气息——可是,就在这充满着躁动的季节里,我们都陨落了一个永远的温暖的梦。
我知道,这一生,我再也不能忘记这一天,血花飞溅,染红皓雪,生命在我痛快而无情的杀戮中卑微地消逝,可我从不曾想到,在这一天,我的灵魂分成一片一片,最终也消逝了很多很多,永远也找不回来……
王宫里一片静穆,中门大敞,露出特有的草原式的豁然开朗,磊落爽朗,而对自己亦从不心软的我,却第一次,手抖得无法握住兵器!
腿,软若揉熟的面团,无法抬起,跨进那道门槛。
殿内很冷清,冷清的,让我很想转头逃离。
血,从纳龙庭的嘴里,鼻孔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几乎不像是真的,透出一种全面绝望的崩溃意味——人身上竟然能有这么多血么?
纳龙庭俊雅的面庞白得如同一张上好的雪浪纸,眼眸却漆黑如墨夜,再也捕捉不到一丝光亮,微倾着身子,虚弱得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锡勒王半蹲半跪在一边,用有力的臂膀,撑起儿子全部的体重,轮廓终于有了几分相似,同样雪白的面庞,无声无息,透出哀婉与肃穆。
床边,立着从秘道中钻出来就一直沉默到现在的璃浪,美丽的脸庞上刻着一种深刻得不忍目睹的情感,那么怔怔地,茫然地,垂着手,失魂落魄地看着纳龙庭和锡勒王,长剑垂落在脚下,点滴着艳红的鲜血,仿若盛开了一朵妖异诡谲的花,像极了传说中的曼珠沙华,地狱之花。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夸奖纳龙庭是做大事的人,心性坚忍,还是该说他不愧自幼帝王教育,完全抹煞了一切天伦人情。
然而我更不相信,纳龙庭锡勒人心目中最稳若青山般的存在,有朝一日会猝不及防地倒下。
“咳,咳,我一生算计,层层设局,步步为营,到了临终,还能实现多年的愿望,死而无憾矣!”
他笑笑,中气不足、断断续续的话,飘进我们的耳里,却没到达我们的心底,层层设局,步步为营,若挣得是天下名利,皇图霸业,如今他的名望如日中天,天下逐鹿指日可待,又何苦将自己拖累至此?我虽不精通医术,却也曾随父亲了解过一些,纳龙庭分明是积劳成疾之症,若及早发觉,尚有可能回转,可如今……
说到底,他只是为了锡勒、为了他的弟弟而已,亲手打造一个富强的有望一雪半千年耻辱的国家,又毫不怜惜地拱手让给了亲弟,而亲弟却纵横一身本事,只为辅助哥哥开辟一个开明盛世,雄心虽令人敬而远之,而私心却可嘉可叹,自古以来青史留名的人总有着这样那样为人称颂的品质,而我不怀疑,纳龙庭必然是青史书中的一抹在后世成谜的异数!
“如果你死了,这天下有谁来呕心沥血?便是我亲手打了来,又有什么意思?”
缓缓地,璃浪轻声开口,仿佛怕惊着了正闭目勉强汇聚着全身生机的男人。
“阿璃还是这么孩子气,这天下,你坐起来可比我容易多了,我一直强撑着,强撑着,就是怕你不喜欢,不想回来。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小时候的心愿,是当一个行侠仗义的盖世大侠,可是如今你是誉满江湖了,却已经不是你当初想要的那份荣耀——你学会独善其身,学会设计利用,学会用理智来支配情感,学得很苦,我也看得很苦,可总算,皇天有幸,你终于了悟了,开始放开胸襟,开始关心天下,开始把行侠仗义提高到一个忧国忧民的高境界,我却不快乐了,因为,你不笑了,不再那么笑得妖娆,让宫里的男男女女为你疯狂,你撤换了原先伺候你的侍从,换上了新的,于是大家都知道王爷美则美矣,却不苟言笑,军威如天,这到底是我的错,还是生活的错?”
纳龙庭脸色苍白,双眸无神黯淡,却不再吐血了,因为他在不停地说,不停地说,生怕一停下,就再也不能开口了,恨不得把积累在心头几生几世的话都倒出来。
我这才知道,那时候我笑璃浪喝醉酒后简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来,喝醉酒发疯背后还有着深刻的涵义,也许,那样风流妩媚的璃浪才是骨子里的璃浪,现在沉肃低调的璃浪,是对人生和命运妥协后的苍凉产物。
“我学会了,知道乐趣了,就不觉得苦了,难道你一直在心里装着内疚,这样日复一日地折磨着自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