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也觉得纪海和二叔...可以啊?"落银单手支撑在柜台前,眼中含着狡黠的笑。
叶六郎就仰脸笑了两声,并没有直面回答落银的话。
后院这边儿,叶流风刚一走出厢房,就见纪海站在十步外的香樟树下等着。
见他出来,纪海脸上就是一喜,然而当看清叶流风身上的衣服的时候,笑意却忍不住凝固在了嘴边,问道:"叶大哥怎么不穿,是不合身吗?"叶流风身上的衣服,分明没有换过。
"就是太合身了。"叶流风口气不明的道了一句,朝着纪海走了过来。
什么叫做太合身了?
纪海略微一愣,遂又问道:"合身不是更好吗?"
"拿回去吧,日后莫要在我身上平白的浪费心思了。"叶流风冷冷地说道,将手中的包袱抛给了纪海。
纪海有些僵硬地接在怀中,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道:"叶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衣服是落银给叶大哥买的...我只是来看看你穿上合不合身而已。"
叶流风已然走过了她三步开外的距离,此刻停住了脚步,却头也不回地说道:"铺子里除非量身定做,如若不然根本做不出如此合身的衣裳。"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是已然知道落银撒了谎,这衣服就是纪海特意为他做的。
"叶大哥..."被戳破了心思的纪海,脸色一时间复杂非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流风刚欲走,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又说道:"你年纪还小,尚且不懂这些,可你总归是个姑娘家,应当知道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那日我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不要再来铺子里找我了。我的衣服,更不需要你来做——"
这话本就伤人,再加上叶流风那万古不化的寒冰一般的口气,直让纪海觉得,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了下来。
...
二人之间,有着一段为时不短的沉默。
"你就真的这么烦我吗?"终于还是纪海先开了口,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哽咽。她低垂着头,望着雪白的指尖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那都是被针扎过留下的痕迹。
纵然叶流风此刻背对着她,却也可以通过她的声音来猜测她此刻的表情,一时间,心口处竟然有些发堵。
纪海平日里,不管他如何冷脸相待,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做点心、送荷包、送衣服,可谓是花尽了心思,说是不屈不挠也不为过,像今日这般消沉,倒还是头一次。
叶流风隐隐也觉察到,他方才的话是有些重了。
"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见不得我?"纪海见他沉默,微抬了头,望着他的背影再次问道。
叶流风顿了片刻,终是道:"你可以这么想。"
纪海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身体顿时都僵直了起来,表情也是近乎呆滞。
原来,她还以为他虽然不喜欢自己,但自己一日日的下来,应该可以慢慢的感动他,谁知道到头来,不仅没有能将他感动,还使得他如此厌烦自己。
想来世上最讽刺的事情,也莫过于如此了吧。
纪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满满的都是自嘲。
这时,从一早开始本就灰沉沉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阵闷雷声,让人听了只觉得压抑。
叶流风抬头看了一眼此际乌云涌动的天空,本想对纪海说一声"要落雨了快些回去罢"的话,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最后,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纪海一时间更觉得凉透了心。
一阵大风吹来,香樟树叶纷纷打着旋儿落下,纪海站在树下,肩膀禁不住的开始抽搐了起来。
又一阵闷雷声在头顶上响起,纪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抱紧了怀中装着衣服的包袱跑了出去。
落银正在前堂跟叶六郎说已经将那半边山买了下来的事情,余光中,却见一个青葱色的影子略有些踉跄的跑了出去。因为太快的缘故,以至于她没有看清楚是谁。
却听一旁的杜泽疑惑地道:"那不是纪姑娘吗..."
纪海吗?
落银讶异不已——怎么突然走掉了?这姑娘近来贯彻的原则可是,能在铺子里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除非叶流风一而再的赶人,否则打死都不走。
杜泽犹豫了一下,又看着叶六郎和落银父女俩说道:"好像...还哭了。"
哭了?!
落银和叶六郎互看了一眼,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肯定是因为叶流风!
但想来,能让纪海如此失态,叶流风这回说的话必定不轻...
轰!
就在这时,忽然炸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没有防备的落银和杜泽都是吓得一个战栗。
随着这道雷声的落下,外面就开始砸起了豆大的雨点。
铺子里此刻已然没了客人,空荡的大堂中,却因为这雨声而显得有些喧吵。
叶流风这时从后院走了过来,端看那脸色,是与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落银抓起了一把油纸伞,走过来塞给了他,道:"这么大的雨,纪海又是跑着回去的,她家离西雀街又不近,二伯去追上去送把伞吧?"
叶流风握着落银硬塞给他的伞,淡淡地道:"她应该知道找把伞。"
落银忍不住皱了眉,就看纪海方才那副模样,哪里会有心思找什么伞!
"二伯,你难道——"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叶流风打断了落银的话,又强调道:"以后也不要帮着她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落银暗暗撇了撇嘴。
叶流风对纪海,分明是有些不同的,却还死鸭子嘴硬。这个二伯,当真是别扭古板的厉害...
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之大,落银还是拿了把伞跑了出去追人。这么大的雨淋下来,少不得得要生上一场病。她一直与纪海还算投缘,几年前偷药之事也早就释怀,眼下只想着,纵然纪海做不成她二婶,做个朋友还是必然的。
叶流风望着落银拿着伞跑出去的背影,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杜泽是个明白人,见状,笑着摇头去了后院儿。
叶六郎将手下的事情也已经料理完,走了过来拍了拍叶流风的肩,道:"二哥,你还说我的脾气该改一改...如今我觉得你这脾气,是也该改一改了。"
说罢,便也走开了,只留叶流风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莫测。
落银终究也是没有追的上的纪海,想她差不多也该到了家,便只得原路折回了铺子。
自这天起,接下来的整整三日里,纪海都未曾再来过铺子里,也没有私下找过落银一次,就如同随着那场大雨,忽然间就消失了一般。
落银想着她大许是要冷静几日,便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纪海的性子,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虽然她将叶流风看的很重,但还不至于因为叶流风的三言两语便想不开。
这一晚,乃是月圆之夜,落银早早喝完了药,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望着天空一轮圆月发着呆。
因为寒症的缘故,披了一件用来御寒的长袄。
自打来到乐宁之后,她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总觉得现在每次寒症发作的寒冷,都在逐次的减弱,再也不会像之前一般,整个人都会被冻的无法走动。
茶园里夏茶采摘的事宜已经开始了,今天采摘的头一回茶青送到茶庄后,她便将制作黄大茶的基本方法交给了杜泽还有拾香,二人都是在制茶上头极有心的人,几乎一点就通,没有让她多费心。
现在,茶铺里的运营也一日日的稳定了下来,落银终于觉得是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却同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来,一件一直打算问一问叶六郎,却因为近来太忙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的事情。
想到此处,落银便从藤椅上起了身,去找叶六郎去了。
去了叶六郎的院子,落银瞧见眼前的情形,倒是觉得十分稀奇——叶六郎此刻正同叶流风面对面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桌上摆了一个棋盘,二人趁着皎洁明亮的月光正对着弈。
"二伯今日好雅兴啊。"落银走近,笑着说了一句。
叶六郎喜欢下棋,但因为月娘和落银都不大懂,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故也没心思来拉她们下,但叶流风不一样,据说棋艺十分得了,险些就要到了找不到对手的至高境界,或许正因为如此,每回叶六郎邀他下棋,都会被他冷漠的拒绝。这种心态,大致就跟叶六郎不屑跟月娘和落银母女俩下棋乃是一个道理。
故,现下得见叶流风同叶六郎下棋,便由不得落银不惊讶了。
"今日你寒症发作,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四处走什么。"叶流风关心人的方式向来也是冷硬,落银早已习惯。
再看叶六郎,正捏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是都没空分神去理会自家闺女了。
叶流风却是板着一张脸,毫无表情,二人这副气势,相比之下便是高低立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