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雪下的更紧,阿青躺着都能听到窗纸被雪珠打的飒飒作响。
“还没睡着?”
“嗯……”阿青小声问:“小山该到地方了吧?兵营里有没有火盆?”
“火盆应该是没有。”李思谌笑着说:“不过一屋子里睡二三十个人,不会冻着的。”
阿青笑了。
“那倒是不冷了。”挤挤更暖和嘛,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彼此互相取暖。但是那屋里的气味肯定好不了,想想嘛,那么多臭脚丫子臭鞋臭袜子都在一间屋里,还门窗紧闭的,要是在里面待久了可以闻不见,突然进去的人非得熏个跟头不可。
“一日三餐吃的好吗?”
“不犯错的话,应该能管饱。”
李思谌实话实说,并没有为了宽她的心特意把小山的处境一个劲儿往好了说。
嗯,能吃饱,也不受冻,也不应该再要求太多。
“明天宴客,要不要我早些回来?”
“你回不回来都一样。”阿青的手摸啊摸,摸着他的手握在掌中:“你在又不能陪着我们闲聊,反而让人更拘束。”
李思谌轻声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晚点儿再回来。”
“行,那你就晚点回来。”
屋里静了一会儿,阿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雪这么大,你明天出门多加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
第二天雪下的小了些,零零碎碎的下着。一早吴婶和大妞就过来了,桃叶迎到门外,笑着说:“我们夫人提前好几天就念叨今天的生辰宴了。”
吴婶扶着她的手往里走:“你们夫人怎么样?”
“夫人好着呢,吃得好,睡的也好,就是这几天下雪,只能闷在屋里头,连院子里也少去了。”
吴婶点头说:“少去好,这天儿冷的很,还是待在屋里头稳妥。”
阿青站在檐下,一手扶着珊瑚的手,一手轻轻扶着腰,正翘首以盼。一看见吴婶她们进了门,忍不住一面笑着一面朝她们招手。
她身上裹着一件香云锦面子的狐裘,被风帽罩着的小脸儿看起来只有巴掌那么大。
吴婶走到跟前,拉着她两手左右上下打量:“怎么一点儿肉都没长?”
阿青觉得吴婶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说,她怎么能没长肉呢?明明长了不少呢,连脸都比早先看起来要圆润了。
但是在这种话题上和吴婶争论是不明智的,阿青笑着说:“怎么没长呢?我一天要吃五六顿呢,这是天冷衣裳穿的厚,所以看不出来胖了。”
“要吃好,一定要吃好。”吴婶拉着她的笔进屋坐下,大妞挤到阿青的另一边,看着阿青除了斗篷之后,看起来已经圆滚滚的肚子。
“青姐……”大妞差不多天天都能见着有孕的妇人,可是这是青姐,和别人不一样。她瞅着阿青的肚子出了一会儿神,忍不住说:“让我摸摸成不?”
吴婶嗔她:“这孩子,这有什么好摸的。”
阿青也想笑,不过她大大方方的往前挺了挺腰:“摸吧。”
大妞伸出手,可是在碰着阿青的肚子之前又缩了回去,先贴在自己的脸上试了试,觉得手并不算凉,不会冰着阿青,这才重新伸出手。
“摸着什么了?”阿青问她。
“沉不沉啊?”大妞问。
“也不觉得沉,习惯了。就是晚上翻身的时候有些不方便。”
以前想翻就翻,是一种本能,根本不会醒。但是现在如果一个姿势睡的长了,就会累的醒过来,然后慢腾腾的翻个身继续睡。翻身的时候得扶着肚子,还需要手臂支撑一下身体。李思谌经常在这个时候醒来,然后帮着她翻身侧身。
“一定要当心,千万别大意马虎。”外头天寒地冻的,简直每走一步路都有危险,吴婶想一想那种可能都觉得头皮发麻。
“我知道。”
吴婶带的生辰礼打开来,让阿青看。
阿青看的很仔细,还伸手摸了摸。
“这是给我的?”她提着带子,把一个巴掌大的小肚兜给拎出来。
“这当然不是给你的。”吴婶理所当然的说:“这是给我外孙子的。”
好吧。
阿青把肚兜放一边,又拎起来一双小袜子,袜子是最细软的棉布做的,袜子做的精细无比,没有一个露在外面可能会扎着孩子的线头儿和布茬,就是长度嘛,只比阿青的手指头长一点儿。
不用吴婶再说,阿青自己先说:“我知道,这也是给您外孙子的。”
下面还有给外孙子做的小袄,棉裤、帽子、鞋子……简直从里到外一套齐活儿了。
阿青转头问:“这里边儿,哪样儿不是给您外孙子的?”
吴婶眉梢挑了起来:“你都多大人了,还和小孩儿抢东西?这么不懂事。”
阿青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打小她就总被夸懂事、细心、结果现在她都要当孩子妈了,反而被说不懂事儿了!
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她就全无地位了。
等孩子生出来,那吴婶儿眼里还能看见她吗?
大妞在一边捂着嘴忍笑,婶子这也太现实了。人家都说过河拆桥,可到了婶子这里,外孙还没生下来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不待见闺女了。
“哪能呢,婶子忘了谁也不能忘了青姐啊,这礼物早就预备了。”大妞从桃花手里接过捧盒放在桌上,掀开盒盖:“这是婶子特意给你预备的,我也出了不少力呢。”
捧盒里是绣福字的小座屏,阿青乐呵呵的把小座屏从盒子里取出来:“这个好,我喜欢。”
摆在哪里呢?
摆在西侧间的书案上?还是摆在卧室的梳妆台上?都挺合适的。
不过绣工看得出来是吴婶的针线,这外头的屏风架子应该是张伯给雕的吧?张伯手艺还是挺不错的,在乡下的时候,两家的木工活儿都不用另外找人做,张伯和吴叔,带着小山打打小下手,里外就都给收拾的妥妥的。
那大妞说她也出了力,她是出了哪部分的力呢?
大妞主动解释:“我帮着拈线了。”
吴婶看了她一眼,点头附和:“真是出了大力呢。她指甲边缘劈了口子,把我理好的线都勾跑了。”
大妞毫不心虚,重点强调:“可我是真心帮忙的,青姐以前不是常说嘛,这送礼不在于轻重,心意最重要,我可是一片诚心的帮着拈线挑针的,还特意用香熏过手呢。”
阿青笑着点头:“说的没错,你的心意我领了。”
大妞顿时高兴起来,得意洋洋的一抬下巴。
小石头到了一个新地方也不认生,虽说他的个头儿还不比门坎高多少,但是扶着门框站的稳稳当当的,就是想挪步的时候人就开始摇晃。
屋里坐的几个人没一个想过去扶他一把的,看主子们这样,一旁的丫头婆子也不敢贸然过去扶。
屋里头地下铺着厚厚软软的织毯,就算摔着也摔不坏他,让他自己玩儿呗。
吴婶养孩子按别人看来是养的太粗糙了,好象这个当娘的对孩子根本一点儿都不上心。可是按吴婶看,孩子养的太精细了反而出问题。在乡下的时候左邻右舍的孩子天寒地冻的在外头疯跑打闹,就算哪个摔一跤,丁点事儿没有,自己拍拍腿又爬起来了接着跑,连哭都不带哭一声的。城里的孩子养的太精致了,经不得一点儿风吹雨打,半点苦都不肯吃。这样的孩子长大了有什么出息啊?
刚生小石头的时候,吴婶也曾经糊涂过,总觉得以前家里没那个条件,委屈了小山。现在家里又不艰难了,总不应该再让孩子过的抠抠巴巴的。
幸好孙夫人及时点醒了她。
孙家虽然也十分富贵,可是平时看孙家的衣食住行却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孙夫人一向检朴,孙家三姐弟也都大方坦荡,没一个有纨绔习气的。可见虽然人人都想要富贵,可是富贵对于子孙来说却未必尽是一件好事。
“咱们今天赏雪,我让人预备了锅子,人多吃着更热闹。”
说话功夫孙夫人母女也来了,孙颖已经出阁,改了妇人装束。新娘子难免被打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得孙颖粉面通红,局促不安,干脆拉着阿青两人躲进了里间。
阿青这么多天都没有今天笑的多,脸都要酸了。
孙颖一回头就看见她也在笑。
“你也同他们一样不安好心。”
“我怎么不安好心了?明明是你不识好人心。”
阿青迈着步慢慢走过来坐下,孙颖说归说,可是真不敢让她出点儿什么岔子,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了下来:“你这身子看着真是让人悬心。”
“我没什么事,就是身边的人胆子小,总怕我有点儿什么闪失。”
孙颖挨着她坐下:“听说你们府王妃已经养病了?”
“已经送走了好些日子了。连带她过去得用的那些人,也都被王爷一并处置了。”
孙颖两手合十诚心诚意的说了句:“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保佑,走了最好,她走了你也终于能睡个安生觉了吧?”
阿青点点头。
要说孙颖和她就是比较有默契,两人相互了解也很深。
安郡王妃还在府里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和现在不一样。安郡王妃被送走以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松懈了很多。虽然还有李思炘三兄妹在府里,可是他们却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了。尤其是李思容,前两天还因为又跑到前院书房去找安郡王“主持公道”。她这样做不是一回两回了,安郡王早就没了耐心。这回不但没有依她的话,反而把她给训斥了一番,李思容的缠功闹功都不好使,只能灰溜溜的回了萱楼。
“你呢?你成亲的时候我也没能去送你,也不知道你夫家门朝哪开,你这些天过的如何?”
孙颖一五一十的跟她说:“相公人很好,就是脸皮比我还薄。我们俩待在屋里的时候,他说话都轻声细气的,闹得我也跟着压低声音说话,象是怕吓着谁似的。”“那你婆家其他人呢?”
“婆婆这人……和我娘颇有几分相似,都是很讲规矩的人。”
阿青跟着问:“那她对你怎么样?”
“对我还挺好的,指点我许多不足之处。”
有人可能一听婆婆规矩大就心里发毛想打退堂鼓,但是孙夫人给女儿挑这门婆家,其实是经过再三权衡考量的。很多人一提起规矩就认为是一种束缚和迫害,但实际上,规矩很多时候也是一种保护。只要遇着肯讲规矩的人,那你按着规矩来,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一是一,二是二,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会,这媳妇做的反而轻松。这就和进了一个新的企业要先摸清上司的行事套路是一个道理。假如大家一切都按规章制度来,那么出乱子的机会很小,即使有,也不会是大事。可是如果你的顶头上司极度情绪化,朝令夕改,让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做事没有一个明确的对错标准,那才会让人无所适从。
再说,换个性情活泼跳脱的媳妇或许会怕这样的婆婆,可是孙颖是孙夫人一手教养的,最不怕的就是规矩了,因为规矩二字都已经刻进她骨头去了,跟一个重规矩的婆婆正是天作地合……咳,好吧,这比方打的不太妥。
但是孙颖跟婆婆肯定不会冲突,绝对能相处的很协调这是一定的。
丈夫不错,婆婆也不错,这就让阿青放下一大半的心了。家里头其他人也重要,但是最重要的两个人既然都能摆平,那其他的麻烦顶多能算毛毛雨,不是什么大事。
孙颖身上也有一些细微的小小变化。
嫁作人妇之后,看着眉眼似乎都显得更柔和了,脸上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喜乐之意。
而且,她的笑容好象也比以前多了。
这一桩一桩的,都是幸福的小小证据。
阿青真心替她高兴。
都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而且重要性还要胜过第一次呢。孙颖嫁得好,她又精明会打算,将来一定可以过得不错。(未完待续)